沈愿安以孩童模样重回昆仑墟的第三年,灵泉边的龙胆花开得比往年更盛。
小家伙早已褪去初来时的怯生,成了昆仑墟里最活跃的身影。他不再满足于只在石室周围打转,总爱缠着谢青玄,要去看那些“以前没见过的地方”。
“谢青玄谢青玄,你说的那个有会发光的鱼的湖,到底在哪呀?”他拽着谢青玄的衣角,晃来晃去,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如今的他褪去了婴儿肥,眉眼间已能看出几分沈愿安年轻时的轮廓,只是那股子鲜活的劲儿,比当年更甚。
谢青玄无奈地停下手里的活计——他正在给一株新栽的耐寒兰浇水。这是他听了小家伙的话,特意从山外寻来的,据说开花时会有淡淡的清香。“今日风大,明日再去。”
“不嘛不嘛,”小家伙噘着嘴,抱住他的胳膊撒娇,“你以前都带‘那个我’去的,为什么不带现在的我去?是不是觉得我小,走不动路?”他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胸,试图证明自己“很强壮”。
谢青玄被他逗笑,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小家伙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沉甸甸的暖意,熨帖了他心底百年的寒凉。“不是觉得你走不动,是怕你冻着。”他替小家伙拢了拢身上的小棉袄——那是他仿照沈愿安当年穿的样式,用灵狐绒缝制的,又轻又暖。
“我不怕冷!”小家伙在他怀里扭了扭,伸手去够他发髻上的木簪,“你看,我带着这个呢。”他指的是脖子上那支刻着冰晶花的木簪,如今被谢青玄改小了些,正好适合他戴。
谢青玄的指尖拂过那温润的木簪,眼底漾着柔意。“好,那就去看看。”
去往碧湖的路比想象中好走。谢青玄抱着小家伙,足尖轻点,踏雪而行,风声在耳边呼啸,小家伙却不怕,反而兴奋地指着远处的雪山尖叫:“你看!那座山像不像你以前给我画的龙?”
谢青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那雪山的轮廓蜿蜒,恰似一条蛰伏的巨龙。“像。”他应道,心里却微微一涩。沈愿安年轻时总爱缠着他画画,说要把昆仑墟的风景都记下来,他那时总说“心记便好”,如今想来,若是当年画了,倒能留些念想。
“等回去,你教我画画好不好?”小家伙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好。”
碧湖里的无眼鱼依旧在悠然游动,湖水碧绿得像一块巨大的翡翠。小家伙趴在湖边,好奇地看着那些鱼,伸手想去摸,又被谢青玄及时拉住。“它们怕生。”
“哦。”小家伙乖乖收回手,却忽然凑近湖面,大声喊:“我喜欢谢青玄!很喜欢很喜欢!”
湖水“咕嘟”冒了个泡,像是在回应。
谢青玄的心猛地一颤,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趴在湖边大喊的青年。时光重叠,眼前的孩童与记忆中的身影渐渐融合,温暖得让他眼眶发热。
“你喊这个做什么?”他故作平静地问。
小家伙转过头,笑得一脸灿烂:“以前的我,是不是也在这里喊过?”
谢青玄愣了一下:“你记得?”他知道轮回转世,记忆大多会被抹去,没想到小家伙竟能隐约记起些碎片。
小家伙摇了摇头:“不记得,就是感觉……应该这么做。”他伸出小手,握住谢青玄的手指,“谢青玄,不管我是以前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都喜欢你。”
童言无忌,却最是真挚。谢青玄蹲下身,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沙哑:“我知道。”
我知道,无论你以何种模样出现,这份心意,从未改变。
从碧湖回来,天色已近黄昏。小家伙玩累了,靠在谢青玄怀里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笑。谢青玄抱着他,慢慢走在雪地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过当年埋酒的地方,他忽然停下脚步。去年埋下的醉仙果酒,似乎可以启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小家伙放在石榻上,盖好被子,然后拿着工具去挖酒坛。泥土翻开,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比往年更多了几分暖意。
他倒了两杯酒,坐在石桌边,看着石榻上熟睡的小家伙,轻轻碰了碰杯子。
“愿安,敬你。”
敬你跨越轮回的寻找,敬我百年不渝的等待,敬我们失而复得的相守。
酒液入喉,清冽中带着甘甜,再没有了当年的苦涩。
石室里很安静,只有炭火噼啪作响的声音,还有小家伙均匀的呼吸声。谢青玄看着他熟睡的模样,手指轻轻拂过他脸颊的软肉,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花落在石窗上,簌簌有声。
他知道,往后的岁月依旧漫长,或许还会有分离,还会有等待,但他不再害怕。
因为他知道,无论走多远,无论等多久,眼前这个人,总会找到回来的路。
就像昆仑墟的雪,落了又融,融了又落,却从未真正离开。
就像他们的缘分,断了又续,续了又牵,终将一生一世,岁岁相依。
石桌上的两支木簪静静躺着,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润的光,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万古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