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
灵泉边的积雪彻底消融，露出湿润的黑土，去年埋下的草籽冒出嫩黄的芽，怯生生地探着头。谢青玄栽下的耐寒兰也抽出了花茎，鼓鼓的花苞像缀在绿茎上的珍珠，蓄势待发。
沈愿安已经长成半大的少年，眉眼间褪去了稚气，渐渐显露出当年的轮廓。他不再需要谢青玄抱着走，却总爱跟在他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谢青玄，你看这草芽，是不是比去年的壮实？”他蹲在灵泉边，手指轻轻碰了碰嫩绿的叶片，抬头时，阳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揉碎了的星子。
谢青玄正蹲在一旁整理花枝，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眼底漾着笑意：“嗯，随你，皮实。”
“什么叫随我呀？”沈愿安不依，凑过去挠他的痒，“我哪里皮实了？”
谢青玄侧身躲开，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触到温热的头皮。“哪里都皮实。”他故意板起脸，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沈愿安哼了一声，转身跑去摘野果。他如今身手敏捷了许多，谢青玄教他的吐纳法也练得有模有样，攀爬上低矮的果树已是家常便饭。不一会儿，他就捧着满满一怀红果跑回来，献宝似的递到谢青玄面前：“你看，这颗最大最红！”
谢青玄接过那枚红果，果皮光滑，带着晶莹的水珠。他用袖子擦了擦，递回给沈愿安：“你吃。”
“给你吃。”沈愿安又推回来，眼神亮晶晶的，“我记得以前，你总把最大的留给我。”
谢青玄的心微微一动。这几年，沈愿安偶尔会想起些零碎的片段，有时是一句熟悉的话，有时是一个习惯的动作，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他从不刻意引导，却总在这些瞬间，感受到时光的温柔回响。
“好，一起吃。”他将红果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沈愿安。
酸甜的果汁在舌尖弥漫开来，带着春日阳光的暖意。两人并肩坐在灵泉边的石头上，看着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听着泉水潺潺流淌，偶尔说上几句话，更多时候是沉默，却丝毫不觉尴尬。
沈愿安渐渐长大，性子也沉稳了些，不再像幼时那样爱闹。他会跟着谢青玄学认字，那些刻在竹简上的古老文字，他起初觉得晦涩难懂，后来却渐渐读出了趣味。“原来‘玄’字是这么写的，”他指着竹简上的字，又看了看谢青玄发间的木簪，“和你一样，看着简单，其实藏着好多意思。”
谢青玄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解读，笑着点头：“你说得对。”
他也会学着打理那些花草，笨手笨脚地给兰花浇水，结果浇多了，急得团团转。谢青玄只是拿过水壶，耐心地教他：“兰花喜湿，却怕涝，像你这样灌，根会烂的。”
“哦……”沈愿安挠挠头，看着谢青玄修长的手指拂过叶片，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忽然说，“以前，你是不是也这么教过我？”
谢青玄的动作顿了顿，低声道：“是。”
“那我当时是不是也这么笨？”
“嗯，比现在还笨。”
沈愿安被他逗得笑起来，阳光落在他扬起的脸上，眼角的纹路（那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独属于沈愿安的印记）里盛着笑意，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在雪地里对他笑的青年。
入夏时，耐寒兰终于开花了。淡紫色的花瓣舒展着，散发着清幽的香气，萦绕在石室周围。沈愿安采了一朵，小心翼翼地别在谢青玄的发间，歪着头打量：“好看！像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谢青玄无奈地摇摇头，却没有取下那朵花。他看着沈愿安眼里的欢喜，忽然觉得，这人间的花草，比昆仑墟的仙葩更得心意。
那天晚上，他们又启了一坛醉仙果酒。酒液倒在粗陶碗里，泛着琥珀色的光，酒香比往年更醇厚。
“敬春天。”沈愿安举起碗，眼里闪着光。
“敬春天。”谢青玄与他碰了碰碗沿。
“敬兰花。”
“敬兰花。”
“敬……”沈愿安顿了顿，看着谢青玄，眼底的笑意渐渐沉淀为温柔，“敬我们。”
谢青玄的心猛地一颤，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看着他眼里清晰的自己，仿佛看到了跨越时光的约定。他举起碗，声音低沉而坚定：“敬我们。”
酒液入喉，暖意蔓延至四肢百骸。窗外的月光透过石窗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石桌上并排放着的木簪上，落在那株散发着清香的兰花上。
岁月缓缓流淌，像灵泉的水，清澈而绵长。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没有轰轰烈烈的波折，只有日复一日的相伴，像春归的草木，自然而然，却又根深蒂固。
沈愿安知道，无论他记起多少过往，眼前的温暖都是真实的。谢青玄也知道，无论未来还有多少岁月，身边的这个人，都会陪他一起走过。
在你来之前，我的身边总是空无一人。
但现在，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你都在。
我们是永远的……彼此生命里，最安稳的风景。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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