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秋,来得沉静。
灵泉边的草木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黄,风拂过,叶片簌簌落下,铺在地上,像一层柔软的金毯。谢青玄栽下的那株耐寒兰,花期已过,却抽出了几片新叶,在秋风里舒展着,透着勃勃生机。
沈愿安已是青年模样,身形挺拔,眉眼清俊,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浅浅绽开,依稀能看到三个时空的影子——初见时的鲜活,中年时的温润,还有此刻,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明朗。
他不再总跟在谢青玄身后,却总在不经意间与他并肩。比如此刻,两人正坐在玄冰上,看着远处的夕阳沉入雪山,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今天的晚霞,比昨天的好看。”沈愿安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青年特有的清朗。
谢青玄侧头看他,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光。“嗯,”他应道,“你在身边,什么都好看。”
沈愿安的脸颊微微发烫,却没有像年少时那样躲开,只是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谢青玄的眼睛,依旧是那片清浅的琉璃色,只是里面盛着的温柔,比十年前、百年前,都要满,都要沉。
“油嘴滑舌。”沈愿安笑了,语气里却带着藏不住的甜。
他们之间,早已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入夜后,月色正好。沈愿安提议去挖去年埋的醉仙果酒,谢青玄自然应允。两人提着一盏琉璃灯(那是谢青玄寻来的,据说能聚月华),踏着满地落叶,走向埋酒的地方。
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愿安走在前面,脚步轻快,琉璃灯的光晕在他身后晃动,像追随他的星子。谢青玄走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找到了!”沈愿安蹲下身,指着地上一个小小的记号——那是他去年亲手做的,一块刻着冰晶花的木牌。
谢青玄走上前,和他一起动手。泥土翻开的瞬间,浓郁的酒香混杂着草木的清香,在夜色里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今年的酒,闻着就不一样。”沈愿安眼睛一亮,伸手想去抱酒坛,却被谢青玄拦住。
“小心些,沉。”谢青玄将酒坛抱起来,入手沉甸甸的,酒液在坛中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回到石室,沈愿安找出两个新的陶碗——那是他学着烧制的,碗边有些粗糙,却带着烟火气。谢青玄将酒液缓缓倒入碗中,月光透过石窗照进来,酒液泛着淡淡的银辉,像盛了一汪月光。
“尝尝?”谢青玄将其中一碗递给他。
沈愿安接过,凑到鼻尖闻了闻,酒香清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果香。他抿了一小口,酒液滑过喉咙,暖意从胃里升起,却不灼人,只觉得通体舒畅。“比去年的更醇了。”他赞叹道。
“嗯,”谢青玄浅酌一口,看着他满足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酿的,自然不一样。”
今年的醉仙果,是沈愿安亲手采摘、亲手捣碎的。他说要学酿酒,谢青玄便耐心教他,从挑选果实到控制火候,一一细致指点。沈愿安学得认真,虽然过程中打碎了两个陶罐,却也乐在其中。
“明明是你教得好。”沈愿安晃了晃碗里的酒液,看着月光在酒面上荡漾,忽然说,“我好像……记起一些事了。”
谢青玄的心微微一紧,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记起我们第一次酿酒,”沈愿安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沉浸在回忆里,“你说,要等雪化的时候才好喝。那时我还笑你,说等不及。”
谢青玄的眼眶微微发热。是的,他记得。那时的沈愿安,还带着人间的急躁,总嫌昆仑墟的日子太慢。可后来,他却比谁都珍惜这里的时光。
“还记起,”沈愿安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木簪上,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给我绾发的样子。那天,阳光也像今天这么好。”
谢青玄放下酒碗,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沈愿安的手,比他的温暖,带着人间的温度,让他心安。
“都记起来了?”他轻声问。
沈愿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全记起来,却好像……都在心里。”他反握住谢青玄的手,眼神坚定,“不管记不记得,我都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谢青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月光洒满石室,将两人交握的手映照得清晰。石桌上的两支木簪,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是在见证着什么。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对酌,听着窗外的风声,感受着彼此掌心的温度。酒液一点点减少,暖意却一点点在心底累积,像陈年的酒,越酿越浓。
夜深时,酒坛已空。沈愿安有些微醺,靠在谢青玄的肩膀上,看着窗外的月亮。“谢青玄,”他轻声说,“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这样?”
“会。”谢青玄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一直这样。”
沈愿安笑了,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谢青玄小心地将他扶起,抱回石榻上,为他盖好被子。他坐在榻边,看着他沉睡的面容,月光落在他的眉眼上,柔和得像一幅画。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他眼角的纹路,那里藏着时光的痕迹,却也盛着岁月的温柔。
在你来之前,我的身边总是空无一人。
但现在,月光为证,岁月为凭,你在,我在,便是永恒。
石室里很安静,只有月光流淌的声音,和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无声的诗,写尽了相守的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