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银镯

姜穗宁蹲在灶台前削着第七颗土豆时，刀尖突然在指节上豁开一道口子。血珠子滴进柴灰堆，和那些发了芽的土豆皮混在一起，在晨光中泛着暗红的光。她盯着那道伤口，恍惚想起春英姐被拖上拖拉机那日，手腕上也有这么道血痕——像条挣不断的红绳，一头系着山里的苦日子，一头拴着山外那个吃人的世界。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熬着猪食的铁锅咕嘟冒泡。姜穗宁摸到裤腰里藏着的银镯，内圈刻着蚯蚓似的越南文——这是阿妈被拖去村口前，趁乱塞给她的最后一样东西。去年收完苞谷那夜，阿爹的拳头把阿妈眉骨砸出个血窟窿，她缩在柴堆后听见村支书说："越南婆娘养不熟，趁年轻转手还能换头牛。"

王麻子的脚步声混着泥浆声逼近时，姜穗宁正把最后半瓢泔水倒进猪槽。黑毛猪拱食的动静盖过了门轴的呻吟，直到那个油浸浸的嗓门扎破晨雾："老姜头，城里的歌舞厅就缺这种水灵丫头！"

"三斤后腿肉，再加这个数。"藤椅咿呀作响，阿爹搓手指的动静像毒蛇吐信。姜穗宁知道，那三根焦黄的手指头代表的数目，够阿爹喝上三个月的烧刀子。

她舀酒的手很稳。土陶坛子在她掌心跳着青筋，劣质白酒的酸气熏得人鼻头发涩。王麻子指甲缝里的黑泥刮过她手腕时，后院突然传来铁链哗啦的声响。

借着倒酒的间隙，姜穗宁溜到后院。月光从柴房破瓦缝漏下来，在稻草堆上织了张银网。磨盘边拴着的女人抬起头，左脸烙着暗红的"验"字，在月色下泛着脓水的光。

"明天赶集日，后山毛竹林有接应的拖拉机。"女人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铁锅。姜穗宁这才注意到，她脚边散落着几片校徽的残骸，上面还粘着干涸的血迹。

三天前这个自称方棠的女人被王麻子拖进来时，身上还穿着件蓝布裙子，如今已经被鞭子抽成了布条。她从稻草里摸出个油纸包："他们在国道拐了七个姑娘，我是唯一没被'验货'的。"

犬吠声撕破夜空时，姜穗宁做了这辈子最疯的事。她砸开煤油灯，火舌顺着干草窜上房梁。浓烟中，方棠扯断她腕上的银镯："去泉州找陈记裁缝铺！带着这个——"后半截话被烈火吞没，塞进她手里的油纸包发烫，像是攥着颗怦怦跳的心脏。

后山的毛竹在风里沙沙作响，像千万把淬毒的软剑。姜穗宁跌进拖拉机货斗时，掌心还粘着方棠脸上的血。开车的老汉扔给她件破棉袄："丫头，翻过这座山就能换驴车。"

她蜷在腥臊的肥料袋间，借着月光展开油纸包——身份证上的女孩梳着齐耳短发，学生证印着"方棠·法律系大三"，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活下去，替我看看法槌落下的样子。"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车灯扫过山崖时，她看见崖壁上歪歪扭扭的红色标语——"打击拐卖妇女儿童"。

铁皮车厢里，几只捆着脚的芦花鸡突然扑棱翅膀，羽毛粘在她汗湿的后颈上，凉得像死人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