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殷切，期望，那样火热又仰慕：“我也想这么准确又迅速，不对，一半就足够了！”
雨还在一直下，苏念已经取下了二人的人头，只留了两只耳朵放进了衣服里的口袋，提溜在箭筒上。
苏念没有搭理已经傻了的李忘怀，就再饮了一碗酒，放下钱转身便离开了。
她身影潇洒自如来去似风，毫不拖泥带水，风雨在这时又停止了，风浪也不汹涌，只是她的身影还那样荡漾又明亮，好像是随风摇曳的船，又像一片凋落的花瓣，孤零零的，和李忘怀相同。
而李忘怀此刻已经追了出去，那和昼光要融合在一起的身影，那么明亮，那么跳跃。
“恭喜玩家苏念任务圆满成功，奖励五贯铜钱，一个上帝之眼。”
我兀的睁开眼睛，黑暗只在我眼前停留了一瞬间，便是满目的光明。
这是什么地方？
我身上那么暖和，身子下面那么软和，眼前是绣花绸缎的帏帐，梨木雕梁画栋的床榻，淡淡的清香，和微开的窗口，风把雪悄悄带进屋里，飞落在下面的高低柜上眨眼的功夫就化了，可以想象屋里是很暖和的。
白叶剑就立在我床头的柜边，上面放着一个白瓷的药碗，我坐起来端起仔细端详，是个莲花花纹的形状，底上印着出场的章呢——贺兰商窑。
等我心里有答案的时候，门便被轻轻推开了，走进来的人不出意外就是贺兰迎君。
他有些怔神的模样，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垂了垂眼皮，赶紧把门又合上，趁还没吹进来寒风。
贺兰迎君缓缓取下披风，放在架子上，一边笑着搬起矮凳：“总算是醒了。”
我有些不解的歪了歪头：“我不该在驿站吗？”
“孟三找到你的时候，你就躺在驿站的废墟里，身上盖了一层的雪，身上还被冰刃冻了一块。”贺兰迎君收起笑容，坐在了床边：“两天前，真的很幸运，没被冰刃冻死。”他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我却不知道如何表示。
“忘怀呢？铃铃呢？”我忽然想起他两个，顿然紧张起来：“他俩还活着吗？”
“孟三说，当时驿站只剩下你一个人。”
“孟三？”我有些疑惑，随后又解开了疑窦，估计就是那个内知，也是北境碧连天里那个孟三。
我有些不安，就叫梦回出来解释，梦回只说我就是受到冰魅攻击才掉入梦层的，可能李忘怀他们发现我不在驿站，便离开寻找我了，而我回到这里之后，伤情只会变重，因此依旧是昏迷状态，一直到孟三找到我。
我以为的一瞬间的黑暗，竟然至少是三天时间了？！
贺兰迎君一直看着我，只是在用余光瞟他，却也能感受到他的凝望。
“这里是贺宅？”
“对，我的院子。”他听到我的问题，却放松的笑了笑。
“我还以为在青云台。”
“就是青云台。”贺兰迎君收起笑脸：“青云山下，烟雨湖畔，是真正的青云台，这里连着山北面的逖风遐雨楼。”
我皱起眉：“什么意思？真正的？”
贺兰迎君点点头，解释道：“我和太子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狡兔三窟，处处有杀身之祸。”
说到这，我自然就明白是什么意思。所以在这里他不用带面具，和那个空无一人的贺宅后院的“别有洞天”一样，是只有心腹才能进的、他真正能够做事的地方。
他在青云台上，是青锋，在逖风遐雨楼，他是楼主，在京州在盘云城，他是贺兰家主。
这时我才看见贺兰迎君袖子上戴的孝，心被那一抹黑蒙上了一把盐，好像在试探我的伤疤究竟在何处，到哪里才能找到真正叫我心痛的地方。
我也带过孝，那是六年前了，为我的外婆，她是肺癌离世的，药物治疗靶向治疗粒子植入，吃一辈子苦的外婆最后也没享福。
葬礼上我哭的不能自已，如今却哭不出了，差点就忘了，她一定是最爱我的人。
我有一双地摊上的水晶鞋，是她用自己几块零花钱给我拼出来的，她大字不识几个，担心被骗，只给我姥爷要一点点买菜钱，她就心满意足，生怕让姥爷知道，又说我乱要东西，她趁着姥爷睡午觉，拉着我去了摊位。
那暑假的热天，太阳晒在她矮小的身体上，黝黑的皮肤，深深浅浅的沟壑，她朝我低语时，就像是戈壁滩里的雌鹰在说话，说要了这双鞋，不许我再在家吵吵了。
“吵起来也不许把我供出来，大热天不想跟老头子吵架。”
姥爷身体不好，每每到姥姥家我仍有不少他们准备的好吃好玩，衣裳鞋子他们总记得住我爱什么样的，我也只冲他们耍浑撒泼，任我胡闹任我称霸。
但姥姥后来身体也生病，我还去照顾她，直到长大一些后学业繁忙，章雅离开我们，我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便不再回去，一直到姥姥去世。
这些事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到我为了记住我恨的，竟然用我爱的去腾地方。
“念念？”
“你现在是家主了？”
贺兰迎君愣了一下，又点下头。
我苦笑着收回了目光，这次我知道，我在苦笑我自己，而不是贺兰迎君，我在苦笑那个忘记了幸福的我。
“你真的很厉害。”我感慨着抬头看向贺兰迎君：“不管是青锋、家主、楼主还是贺兰迎君。”
贺兰迎君摇了摇头，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犹犹豫豫的说：“人都有混淆的时候。”
“对，都有混淆的时候。”我拍了拍他肩膀，刚想着起身，却被他一句话问住了。
“你……也会混淆？”
我想起我和他说隐身术的事，便吐出一口气，道：“对，闯荡江湖那么多年，我也有很多身份。”
“是吗？”
“藏刃的弟子，遐雨楼杀手，剑痴的师父。”还有北境的盲女，李忘怀的飞月剑。
“你……”贺兰迎君低了低头，道：“是不是要去找他们？”
“对啊。”我又紧张起来：“盈郎现在还是很危险的，有个绝顶杀手要去杀他。”
“盈郎？”
“太子。”
贺兰迎君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拿起披风，头也没有回，说：“你还是要休息，等身体养好了，做什么事都好做。”
他穿好披风，刚走出两步，又到窗边关紧了窗户才离开。
冷清的屋子里除了冷清，没有别的缺点，只是李忘怀他们……可我现在只有一个上帝之眼了，不能总用到他身上吧？
我苦闷的低下头，看向我的剑，那颗剔透的红宝石滴血般红润鲜艳，我不由自主的伸手把它拿到我身上端详。
它总能散发出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光芒，又噬魂夺魄的魅惑。
“人太弱时，就会被剑驾驭，剑只是武器，人却是血肉丰满的。”
我脑海中想起这么一句话，那模糊的身影，依稀能看出是一个我认识的人，大概是徐少青。
还记得第一次拔剑的时候，我几乎要被它甩掉，它完全可以自己控制自己。
但是它只是一把剑，没有温度，便会暴戾，嗜血无情。
困的很早，天色暗了点，我就睡了，梦里一阵一阵的发冷汗，梦里是无数张脸，像变戏法一样一张张飞过，迅速混乱。
我被无数双手拉住，又被无数双手吞噬，我看到了章倩影，看见了徐少青，看到了苏天明，看到了赵冬来……我此时才发现，我生命里原来已经出现了那么多人。
冷汗下去，又是热汗，我身上被裹着被子，身子下面是冰冷的毯子，冰毯的测温探头夹在我的腋下，耳边传来一次次的声音，是四十度，是三十九点六度，是三十八……
我睁开眼睛，汗还在往头发里流，眼前是两个满目愁容的小姑娘，她们端着盆，拿着毛巾给我不停的擦身子。
“阿弥陀佛，不热了不热了……”小姑娘伸手探我额头，她袖子里的茶叶香气还能飘到我鼻腔，那样清新淡雅。
“还好还好。”
我又睡深了，一直到又一次清醒，屋里的灯光被吹灭了，几近虚脱的我慢吞吞地坐起来，无力和眩晕侵占我的身体，但有种劫后余生的得意，让我清楚的知道，我已经挺过来了。
夜色里我看见两个丫头东倒西歪的睡在我的床头和床位，身边放着水盆和毛巾，屋里的炉子还烧着，担心把她们吵醒，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翻了翻炭火，把窗户又开了点缝，才走出门去。
外面真的很冷，昨天下了一天的雪，现在是化雪的时候。
天刚刚有些泛白，甚至没到破晓的程度，屋前没有人，院子里也没有，只有走廊，还有一院子静悄悄的雪。
酸痛一夜的四肢现在虽然无力，却并没有痛楚，只觉得人还挺精神的，便无聊的顺着走廊往前走。
我出了拱门，那有几个扈从值夜，见我走过去，朝我笑着拱手行礼，我也朝他们行礼，谁料他们竟然直接跪下来了。我不敢再客气，只好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不久，才发现这里太大，左边进去是个院子，院子里还有门，门外又有路，路边还有分叉路，细竹灌木挡住了视线，不知道外面是否还有洞天，只能看见矮墙绿瓦外还有亭台与高榭。
我叹了口气，便转身往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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