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我那个院子的时候,才算破晓,那两个丫头拿着披风朝我走过来,一把把我围在那毛茸茸的领子里。
“姑娘昨个戌正就开始发热,到了丑正才下去。”
我看那丫头睡眼惺惺的样子,摆手让她们去休息了。她们面面相觑,并没有动,而是站在走廊上不知道怎么才好。
“那你们进屋吧,刚刚怎么睡的,还怎么睡。”
大概是领会了我的意思,她们才离开。
我坐在门口的走廊上,抬起头,看了看廊下的铃铛,又看向外面的天空。
发灰发暗,总之不是白昼的样子。
我真能回去吗?我在这里那么久,梦层、主线、不停冒出来的角色叫我自己都开始混乱,我是要做什么,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家?还是弄清楚我到底在想什么,我需要什么。
梦回说,我能在这里和相思之人相逢,但我相思谁呢,我又是谁呢?
这时梦回的屏幕却打开了,他的喇叭终于亮了一次,他慢吞吞的开始播报一条属于我的现实世界消息。
“您的主治医生经与您家属讨论,最后同意您家属的意见,即将将意识昏迷状态的您从重症监护病房转出到济爱疗养医院。”
什么意思?
“您现在属于昏迷状态,简言称为植物人。在icu继续进行治疗没有格外的显著意义,且您的家属高昂的费用无法再承受。”
我无话可说,尽管心已经寒透坠入深渊,却也没有半声回响,我又该怎么样呢?如果没有治疗意义,何必再去浪费老舅做透析的钱呢?
我坐在那,依旧看着天空,一动不动,泪自己就会滑下来,我还没死,却也醒不过来。
我的生命,还能继续延续吗?二十二岁的我,就要被困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吗?
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有的短暂的二十二岁,没见过世界,世界也没见过我,我没有创造过什么,也没有任何价值,只是一盆盆栽,也无法开花结果。
“念念?”
我回过神,看到贺兰迎君正站在我面前。
他见我看向他,才坐到我对面,抬头看了看天,问:“你在看什么?”
“大概是另外一个世界。”
他皱了皱眉,眼神充满了不解,却还是笑了:“这次恐怕我难以再理解了,你总爱语出惊人。”
我没有接话,因为我的心思已经飘荡的很远了,远到我也不知道到了何处。
“你想要去找他们是吗?”
我回过头,看向贺兰迎君。
“李忘怀和逍铃。”
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略显落寞的贺兰迎君:“你会让我去找他们吗?”
“我不会逼迫你什么,绝对不会。”
我笑了,笑他说的好认真,笑他像一个真的不会食言的人。
“这里是可以放心言语的地方。”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像是在深深谷底,有如石子落池时那般清脆动听:“我感觉到念念有心事。”
“对。”我裹紧了披风,然后叹口气:“你有那么多身份,家主,楼主,青锋,在武林都首屈一指,是足够叫朝廷都会惧怕的实力,你不害怕吗?”
“怕,但是没有意义。”贺兰迎君回答我:“贺兰迎君,兰吟公子,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父亲创立了逖风遐雨楼,为的便是这狡兔三窟,如若贺兰家被人畏惧,而成为刀下鬼,我们后辈可以用其他的身份活下去。”
我认真的听着他说的话,企图在他的话里找到什么途径,借鉴到我身上,来解决我的问题。
但事实令我失望了。他任何一个身份都那么的神秘高贵,而我的问题又棘手又平庸。
“我也有很多身份。”
“哦?”
我看向他:“人之所以会不认识自己,就是面前的东西太多了。”
“你在驿站遇到了什么?”
他的话题忽然回到正轨,我也清醒过来,回答他:“冰魅,忘怀射杀了一个,还有……”我回想了一下,却也记不清了:“记不太清了。”
“你遭到了攻击?”
我下意识看向我的身体,又抬起头:“对。”
他有些欲言又止,我便道出了自己的疑问:“当初在明口,你想要拿我的剑对吗?”
贺兰迎君点了点头,我便继续说:“有个你们楼里的小伙子救了我一命,从冰魅手里,我见到过人是怎么被冰魅杀死的,我晕过去却没有被掏心。”
他又只点点头,
“我受了伤甚至那么多天都没死。”
“其实我也有不解。”贺兰迎君开口:“找到你时,你身上已经盖上了雪,冰刃的攻击再慢,一天也是会要人命的,你为何昏了那么久?”
我无言以对,我说我去当剑人了?这不仅骂了自己,还侮辱了贺兰迎君的智商。先前说隐身术那简直是哄小孩,怎么说也无法解释清楚,这叫我有些头疼。
“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你应该问老天,让老天解释。”我站起身离开了,我接不了的话,就叫老天爷给我接吧。
走到屋内,我关上门前,从门缝里往他看了一眼,见他还没走,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吃饭了吗?”
他摇了摇头,笑着说他嘱咐下面的人,让我在屋里等就好。
听他这样说,我才在屋里坐下。这时我又拿我剑来看,想起那日我的血流在剑上,剑身瞬间变红,一抹鬼魅幽暗的红色瞬间让天地都烧起来。
我看了眼站在旁边的两个丫头,手放在剑柄上时,二人都抖了一下。
“这么怕?”我有些诧异:“你们听说过我?”
“不败剑,这是江湖人尽皆知的,姑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侠,高手。”其中一个丫头恭维我,说的很好听,这么悦耳,叫我也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我看着剑柄上的红宝石,道:“你们听说的这把剑,就没有别的传言?”
“我们都是青锋的下人,是自小跟着青锋,入了这里就不能再出去了,知道的也是一知半解。”
“青锋?”我不解:“你们没见过青锋?”
“是的。”
“他也不是总带着面具吧。”比如现在。
“那我们听到了也不能去听,看到了也要拜在地上,我们是奴才,连弟子都算不上。”丫头低着头,朝我回话。
我大概能想象到,如若哪个胆子大的,看见了贺兰迎君,估计也会装自己没见过,毕竟看到了也没用,连大门都出不去,飞鸟也无法越出,保不齐还要丢掉性命。
过了没多久,早饭就已经送进了我屋里来,我简单填饱肚子,就离了屋子往外去,路上逢人问青锋在哪,左拐右拐才进了他的庭院。
这里几乎和贺宅一模一样的建造,一样幽深宁静,神秘危险。
似乎到处都见不到人,却和贺兰迎君当初说的一样,或许有许多高手在,整个院落里都弥漫着一种高强度的磁场。
屋门口的应该就是孟三,他是个冷脸的家伙,像个木头一样,但眉目长得很精明的样子,和在云华时他易容后的样貌姿态完全不同。真是高人啊……
他见我来,行了礼就直接推门让我进去了,看来贺兰迎君料到我要来了。
屋里贺兰迎君挂了满墙的字画,多数是我看不懂的,有面墙上却只挂了一个人的画像,女子手挽花篮,花篮里采了一篮的莲子,和她清秀的面容与脚下小舟边的荷花交相辉映,飘逸轻盈的姿态,慵懒娇媚的容貌,跃然纸上又恍如在身畔。
我看呆了,一直看到署名,是贺兰迎君的印,还题了一首诗。
夏雨刚溢岸,泛舟采青莲。
午后正酣热,屋有饥童缠。
我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几步外正看着我的贺兰迎君,又看向画:“这饥童是你吧。”
贺兰迎君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我身边,才说:“夏天太热了,下过雨也热,我趴在窗边,看我母亲与她侍女在池塘忙活,小弟生病,什么都吃不下,只想吃莲子,我和母亲说我也想吃。”
“小弟那年夏天的莲子,也是最后一次。”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这也是我母亲最后一次夏天,来年便被和她一起彩莲子的侍女下了毒。”
我收起笑容,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这是我最得意的一幅画之一。”贺兰迎君却笑了:“虽然是七年前的画,却是我最工整最合乎自然的一幅。”
“之一?”
“之首是这一幅。”他忽然兴高采烈的带我走到了他书桌旁,这里挂着一幅只有采莲母亲图一半的画。
是雪景,这是很难画的,在白纸上画白景,他还描绘出了庞大遥远的建筑,不像是大氾建筑,倒有点异域风的城楼堡阁……
“这是北境?”我不由得有些惊讶,他还画了一个极小的人物,人衣衫褴褛,身材矮小,而在太阳光下,影子拉的有巨人那般高大魁梧。
“这是我第一次去碧连天。”贺兰迎君的目光便得无比深沉,好像在回味,在畅想。
“在那遇见了一个冰奴,她胆识过人,聪明勇敢,就像江湖里的侠客。”贺兰迎君一边说,一边看向我:“和你一样,虽不魁梧,却是真侠者。”
“我?”我笑了笑,倒有点偷笑的感觉,转过身背着他的笑,一边笑一边说:“我可不是什么侠客,我是个武功稀松总需要帮忙的人。”
“念念……”他语气有些愧怍,却被我给打断了:“但我现在不一样,我的武功,我都快记起来完了。”
“是吗?”他笑着把我的剑递给我:“要不要和我比试比试?”
我摸不着头脑,他这是要耍我,还是认真的?我能不能和他对打,傻子也能看出来吧?
但……也未尝不可,只有和真正的高手过招,才能提升自己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