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张乙低头看着净丹袋：“这个荷花精，叫做丹荷，她修成人形报答曾经在河上行船的渔夫儿子的恩情，她曾被水蛇缠身，却被渔夫的儿子搭救，于是她成人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报恩，协助他考上功名，成了唐浚的举人，受尽吹捧。
丹荷也欣赏他的文采，二人成婚后，原本也算是相敬如宾，结果随着岁月流逝，举人开始厌倦丹荷的容貌，并认为她身为精怪，却无法保持花容月貌，年老色衰的妻子只会丢人现眼，便辱骂冷待，寻花问柳。丹荷想办法保持容颜，但尝到甜头的举人变本加厉，要丹荷始终保持女子二八年龄时的样子，丹荷吸食女子阴气便更加频繁，一直到被举人撞破，他才知道丹荷这样是要杀人的，胆寒的他想到了去庙里求我除妖。”
这种故事我听了不止三百遍，但……听神仙给我讲还是第一次。
“难道，这个恩就一定要这样报吗？”
“只有经历这一劫，她才有机会得道成仙，忍受过折磨，才算是动心忍性，能救世扶义的神仙。”
我哑口无言，但心里已经把这个举人骂了一百遍了，最后也只说出口了一句简单的：“这个举人也很莫名其妙……”
“举人贪恋美色，却又胆小怕事，他并非是为了那些因为他的贪欲而死的女子，他只是怕有一日他也命丧妻手。”
“所以就先下手，叫你去做坏人？”我咋舌的摇摇头：“你也不是坏人，坏人是那个举人。”
“丹荷还怀着孩子……”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张乙，他也赶紧解释，是已经施法收妖感知她内丹时才发现她腹中还有一个生命……
“已经来不及了。”张乙无奈的叹气：“你说我应该知道什么是妖怪，我只觉得惭愧。”
“这说明你是个好神仙，不死板不教条。”我拍了拍他的肩：“如果再来一次，你会放她一马吗？”
“我会把她带回普二山，潜心修炼。”张乙说完却再次苦楚满面：“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没有来得及思考出结果，她就已经……”
看他这般悔恨，我也只能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我明白。”
而张乙抬起头，有些试探的看着我，虽然不知道他在试探什么。
没多久我们就分开了，他建议我看好我的剑，最好拿布缠上，我却问他煜族算不算神仙。
他有些意外，但还是回答了我，说煜族是上古神族后代，不算神仙，也是唯一和冰魅相克的种族。
唯一和冰魅相克？上古神族后代？所以说煜族有像法术一样的本领，却和人一起在大地生活，长得穿的都和普通人差不多。
和冰魅相生相克，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群体能杀冰魅，只有带着煜族血脉的人能杀，生来就是战斗和讨伐的精英人！
我拿这么厉害的一把剑，确实该深藏若虚，以免得意洋洋招来祸患。
心里想着的时候，就走进了我住的客栈，一楼还有一席客人在喝酒，划拳行令放歌纵饮，我原本还想吃点宵夜，但觉得太吵就准备上楼，却听见那桌上的人说的话便走不动了。
“今儿举人怎么这么高兴啊？”
“还不是心头大患消弭了，我前几天拜了普二神仙，那个母夜叉八成要被收了！”
那个人模狗样的白脸举人说完话，就开始狂妄大笑起来，旁边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也跟着他起哄，说唐浚的天算是亮了，这下不用担心家里女人的姓名了。
我听那笑声像刺一样扎进耳朵里，脚下就像是灌了铅一样走不动，这跟我并没有任何关系，可那笑声却让人那么恼火那么厌烦。
“我早知道她是个杀人魔，如何也不会娶她！当初看她好看，谁知道也是个会老会烂的家伙！”
“毕竟是朵花，是花，就有败的时候啊！”一人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狂笑。
我是何时一直死死的盯着他们看的，一直到白脸举人看我时才反应过来。我本要躲开目光回房间的，可偏偏看着他那双小的似绿豆的眼睛，越看越觉得憎恶。
“姑娘……”举人摸了摸下巴，扬起脸朝我招呼：“是个江湖人？”
我没有理他，只想看他要憋什么屁。
“是个钢性子的！”他像个流氓一样摩拳擦掌的就要调笑我，我却走下了楼梯，不知道我当时的神色，只知道桌上的人只剩下举人一个敢色眯眯的盯着我的脸，其他人都看着我手里的剑，腰后的刀。
“刀剑不离手的人，要么是个高手，要么是个菜鸟啊。”
“你知道丹荷为什么嫁给你吗？”我冷不丁一句话，直接扫了这举人的兴致，他不耐烦的说：“月色正好，姑娘提她干什么？”
“你知道丹荷为什么杀人吗？”我又往前走了几步，旁边一个人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瞬间脸色煞白，抓着身边的人背过了身子：“是个，是个杀手……”
“杀手？”我冷笑一声，又问举人：“你知道丹荷怀了孩子吗？”
“那又如何？”他冷笑着站起身，来到我面前：“她是个妖怪，她肚里的，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呢。”
小眼睛隐藏在那白肿的眼睑下，冷面无情的脸，还不如一脚踩到脚底下。
“那你为什么娶她？”
举人想了很久，回答却叫我不敢置信。
“当然是因为爱。”
我无法置信他的说辞，他用他酩酊大醉的神智，莫名自信的感觉，还有那张绝情的脸，和我说他娶丹荷是因为爱。
“那你为什么还要背叛她？！”我一把扯住他的衣襟，任由心里的那股火蔓延燃烧，直达脑门直达心脏！
“她是个妖怪，又能给我什么，连个真正的孩子都生不了，她只有那张脸，我让她好看有错吗，她只有那张脸才能让我留下，我是在帮她！”
他的话那么有理有据，那么自以为是，丹荷在他眼里一直也只是个物件，只是个附属品罢了，他的辱骂冷待竟也是施舍。
可他明明也只是个饭桶，小小的举人就这样猖狂，他连我一脚都接不住，我瞬间抽刀抵在他脖子上，膝盖死死的按住他，冷冰冰的刀刃也让他顷刻间清醒。
“我只问你，你娶她是为了什么？！”
“姑奶奶……”白脸举人被我已经热的火红的眼睛吓得涕泗横流，屎尿失禁，哭诉道：“姑奶奶，你是她什么人啊，她才是杀人凶手啊！”
“我？”我冷笑着回答：“我是苏念，你脖子上这把，是红鱼刀！”我偏头看向挂在腰上的剑：“这把剑，是白叶剑。”
男人的脸瞬间白的像纸，接着又黑的像碳，他抖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我按着他已经开始抽搐的身体，继续索求我的答案：“你说啊你为什么娶她啊！逼着她杀人，逼着她……就是怀着孕，也不求怜悯不求生还一心求死，你到底为什么娶她？！”
“因为我爱丹荷！我爱她……她不辞辛苦……她……她在寒苦的文殊庙陪我读书……她……她给我父亲养老送终……”他哭的更厉害，身体抽搐的更严重，就好像那被酒肉奉承风花雪月抽走的那段回忆，又回到了他的脑袋里。
可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为什么等到她走了，他才想起来，他不在乎自己的孩子，不在乎过去的旧情，不知道容颜可贵岁月最悠长！
“你根本不是爱她，你根本不爱她……”他可笑的说辞叫我也笑出了眼泪，能把过去忘的一干二净的人，又怎么说爱呢？他只看到她能给他什么，他只觉得她做的不够！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索要，索要到她无路可走，废了修为放弃求生！
我看着眼前已经喘不过来气的男人，所有情绪都在接近崩溃，梦回的警报忽然响起，他提示我需要处理我的情绪，我的身体状况已经接近临界点，接下来很可能会发生失控情况。
我的脑海中混乱成墟，求饶的哭嚎，噼里啪啦的碎裂声，狗血淋头的辱骂，雷暴雨的夜晚，那被掀翻在地的晚饭，点燃书纸的火焰连大雨都浇不灭它，雨夜之中逍游那双刀锋一样的眼睛却不合时宜的似鬼魅般一闪而过。
我拉着她的手被她的衣服拽出血来，抽泣的嘶喊也留不住她，可她的泪水，又足够把家都淹没腐蚀。
翻舟时我的视线在翠绿的浮萍与清澈之间，是湖水挡住了眼，还是母亲永远流不尽的泪水。父亲的酒瓶里总有一汪余味，当他拿起摔在墙上时，冲高的火焰又如李忘怀竖弓待发是箭在弦上！烧的像明口的晚霞，明亮的像谨台的眼底，狂风把一切都撕裂，废墟里只能隐约听到一声耳语。
念念，你在外有没有想起过我。
“是她逼我的，她一定会杀了我的！我必须杀了她，她杀了那么多人，我必须大义灭亲！”
白脸举人的声音聒噪又可耻，所有的混乱只在一个点交汇，沧海一样的毁灭要从针眼里迸发！
“是你逼她的，明明是你逼走她的，你把她逼疯的，她为了你……”心里像有根筋在拼命的拧，要把血拧干，要把血管拧爆！我痛，又恨，恨的咬牙切齿，他毁了她，他毁了孩子！
“你毁了她一辈子，你毁了一个孩子！”
“是她要报恩的！”
他绝望的嘶喊像一根箭一样刺穿了我的心脏，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一阵轰鸣过去，然后就有滚烫的液体从我眼里流出来。
可这不是我的泪，我没有哭，绝对没有泪。
眼前的黑暗让我看不到任何东西，瞬间便把我内心的怒火和痛苦浇灭，黑暗渐渐消失，我眼前只有一张发灰的死人脸，我的刀已经割破了他的动脉，血液喷溅在我身上和地板上，泉涌的热血还从我指缝流出来，腥臭味扑鼻，我脸上还带着僵硬的愤怒的神情。
杀戮后的我，愤怒和痛苦只消失一半，袭来的猛烈的是悲伤和没有消失的痛苦。
因为我不知道我杀的是谁。
在刚刚失控的那一刻，丹荷的花，也彻底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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