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我和珑莹在院子里站定时戛然而止,静至死气沉沉的地步,那些游戏的女孩都摘了蒙着眼睛的布,退到了一旁,空荡荡的院落中间,只剩下我和珑莹。
我才真正看清这个吕禄之的样子。他可不是什么肥头大耳的家伙,条顺人板正,文质彬彬的胡子和深邃的眉目。
只是眼里似有若无游动着一抹凶戾,手搂着那纤瘦白皙楚楚可怜的冰漱,她手里把玩着一个冰琉璃茶碗儿,慵懒的模样妖艳美丽不可方物,却偏偏淡妆淡色,一点点妆点便足够遮掩着她妩媚过头的妖气,只剩下似冰雪水鬼一样的美艳。
他们居高临下的站在那一众下人中间,围绕他们的是金丝玉裹的绸缎和毛裘,那五彩纷呈的壁画屋檐,好像是天生而来就富贵的命,居高临下目中无人也是与生俱来的资格。
但我只有两个字——去的。
担心中间有两个关于吕禄之母亲的字会被和谐,所以就自己省略了。
“为何不在书房等着?”吕禄之一副被扫兴的样子,接着又看向我:“这个人是我府的吗?”
“三郎,这一看就是个江湖人啊。”
“你找了个护卫?”吕禄之蔑笑,眯着眼又看珑莹。
“这是我的恩人。”珑莹不再给吕禄之说话的机会,就紧接着说话:“我遇到了妖怪,妖怪诡计多端,要用河水溺死我命,女侠将我搭救。”
“哪来的妖怪。”吕禄之不耐烦的咬牙切齿说。
珑莹轻轻笑了,叹口气才继续说:“我当初答应嫁给你的时候,也是在河边,你说要给我别开生面的生活。日子一天天过去,爱意浓情不再,耐心尊敬消磨,昨日之情早已不复存在,今日来求夫君,相知难离别亦难,但恐怕终须一别了。”她屈膝行礼,不知道这是什么大礼,她拱手又收回,朝地上跪下,深深一拜,似是拜别,似是恭送。
“荒唐!”
吕禄之勃然大怒,他破口大骂:“在我吕家吃喝居住那么些年,占我半壁家产,又知晓我吕家那么多商场道理,你想说走就走?!白眼狼,我竟然娶了个白眼狼!”
我本要发作,结果珑莹先“腾”的站起来,也是张嘴就喊:“从我嫁给你,就开始和你打拼,玉州的皮货供应,是我找到的,有多少新裁制不是我想出来的,当年我为了在皮子上绣新花样,手都扎成蜂窝了多少次!你说我是白眼狼你又是什么?!”
我看着珑莹浑身颤抖,从伞下走出去,我赶紧又追上一步,她攥紧拳头,一句一句的控诉着,大喊的声音似乎不仅仅想让吕禄之听到,还想让老天爷听到,还想让过去的珑莹听到。
“你说的,只娶我一个,你说要带我过好日子,你说要善待我们的孩子,你说……”她几乎喘不上气,回忆几乎让她窒息:“你说有了冰漱也不会亏待我!可你不仅花天酒地,你打骂梅郎,诟病我污蔑我,辱骂我鞭打我威胁我!我早就不是你的妻子了,你把我当条狗,你算什么,你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没有我,你还在西街角的吕氏铺子摆摊!”
“住嘴你这个泼妇!”吕禄之一步走了下来,他一把甩开了碍眼的油纸伞,他们淋在冰冷的雪中,一句一句把年少的誓言变成有毒的荆棘,横在两人面前。
“我把你当狗,我把你当妻子,你又在干什么?!你何曾不是红杏出墙暗结珠胎的家伙!梅郎是谁的种老子不知道,老子只知道你竟然私自给郑梁了那么多钱,当初跑货都是我在干,风沙都把我的眼睛吹的快要瞎了!难道我没有功劳?!那么多铺子我满城的跑,怎么全都成你功劳了?!我去画春楼,还不是为了谈生意!冰漱是我该负责的,老子不是碰了还不负责的坏种!”
“我呸!”珑莹竟然一口口水吐在了吕禄之脸上,她眼泪和肌肉一起抖,恨意和恶心取代那满眼的月色,二人都那样狰狞,狰狞到我都开始惊恐的发现,他们和苏天明章雅那么相似,狰狞到我都胆寒的僵在原地,分明是两头绝望的狼在互相撕咬。
但我还是望向了冰漱,她看吕禄之的目光并没有爱意,对珑莹的目光也非全是得意,冰漱宛如一个局外人,冷漠的看着一切。那是冰冷的眼神,无情至极。
“你就是个色胆包天的臭流氓,你就是个坏种,有了甜头就得意忘形的畜生!是打骂妻儿的禽兽,你禽兽不如!”珑莹的声调高到都要嘶哑,她还在拼命大吼着。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在家我是你夫君在外我是吕家家主,我做什么都轮不到你指点!你不就是想带着你孩子去找郑梁那个王八犊子吗!门都没有,老子是菩萨?成全你们这对狗男女?!你个娼妇泼妇贱蹄子!”
“你凭什么就能娶一个又一个?!”
“男人三妻四妾又如何?!”
“你个混账!”珑莹崩溃的抓住吕禄之的衣领,痛哭着,再说不出一句话,吕禄之更是怒发冲冠,他一把推倒了珑莹:“你还敢动手?!”
他扬起手就要施威,我眼疾手快的走上前,拦住了吕禄之,一把抽出了刀来,挽了个花,实在没有话说,只是盯着他。
“你到底是谁?”他看了看周围的下人,又吼:“把她给我赶出去!”
四下里没有人敢动手,我自顾自扶起满眼绝望的珑莹,她超出平日精神的争吵叫她疲惫不已,我架着她,走到门口还是给吕禄之说了句话。
“抓紧时间写你的休书。”
我们冒着雪走出一段路,珑莹本无力的身体又慢慢直挺起来,她低着头,再没有刚刚那股力量,只低声细气的说:“让念念姑娘见笑了。”
“早该吵起来了。”我摇了摇头,又说:“如果是我,可能骂的更狠。”
“风光体面早已不存在,反倒是撕破脸更好看些。”
我愣了一下,难以深究出她话里的深意,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抬头仰望着天空,更难懂她此刻的心境。
“姑娘,家主请您离开。”
我看着局促的请我离开的下人,又看向珑莹,她点了点头,说:“今日多谢姑娘了。”
“我没帮上什么。”我摊开手。
“有你在我才敢说出那些话。”
珑莹说她一定要把梅郎带出吕宅,在此之前,她不能再让梅郎自己待在这。
她不会和我一起走的,一定不可能,她就是为了梅郎才回来的。
回客栈的路上我浑浑噩噩,又迷惘彷徨。
我想起了章雅,她不知道我爱吃什么,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她张嘴会说的只有她多苦,她是为了什么,才要守着这个家,为了她的爱,爱苏天明,爱我,爱弟弟,可我明明感受不到她的爱,只能感受到她无时不刻在受折磨,又偏偏要留下来。
她是第一次当妈,可我也是第一次做她的女儿,也是此生唯一一次当孩子的机会,可妈妈就在我眼前,我却觉得总也得不到她。
她离开的那样突然,那样让我无法接受,可偏偏她的离开,是她不再受折磨的唯一出路。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可以和我的生活有联系,有时候我甚至都分不清,究竟哪里才是我的世界,好像两处的苦和乐都是我的,我都要消受,都要品鉴。
快要到客栈的时候,我竟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物——逍游。
可他却看见我就要跑,我去追他,他竟然转身就抽出来了剑?!
那是我少见的轮回剑,他今日竟然对准了我。
算是荣幸了,我也毫不客气的拔剑,雪光剑影,霎那间人潮就被我们荡开,小雪还在悠悠扬扬的飘洒,白雪的街道上,只剩下我与逍游。
“见我跑什么?”
“你不该和他一伙。”
“为什么?!”
逍游没有回答,疾风般出剑,斗笠上的雪都被抖掉,斜臂便刺向了我!我连忙躲闪开来,又迅速挽回偏离的剑,划向逍游的腹部,他灵巧的躲闪开后,转身就要攻我后背,我抬手一挡,他亦然没有得逞。
这是我第一次领教逍游,那杀伐毒辣的招式也是头回感受,几乎每一招都能见血封喉,是颈是头,是心是眼,哪里狠就要刺我何处!
那样明亮冰冷的剑刃,在我眼前来回穿梭,我加快速度去抵挡反击,累得够呛,又绝不能懈怠!我可不想交待在这!
这小子也奇怪,怎么就想对我下杀手?!
但我又怀疑另外一种可能。
“秋风白叶哭。”我低声一句,便酝酿内力,一鼓作气,从四面八方朝他散去快速凌厉的招数!我拼了命一样的刮、点、刺、绕,只是为了见他的血,乱他阵脚,找到他的弱点。
可惜我失败了。
招式足够眼花缭乱,但他却沉静无比毫不畏惧,他那双蓝眸之中,我捕捉不到怕的意味,一直到我停下来,他竟然也收了剑。
逍游看着我,一边合鞘,一边说:“终于见到了。”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但又差点意思。”
“我怕我真杀了你。”我还在口出狂言,其实我该先找到他弱点,再使用秋风白叶哭的。
他的弱点……
我看着他离开,想了很久,都找不到他的弱点。招式毒辣,出招果断,快准狠,他几乎全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