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
我回过神,扭头看向走到客栈门口的谨台,看到他还活着,便舒了口气。
“你和逍游,打了照面?”
“对。”谨台把我从雪里拉到了屋檐下:“他来看他妹妹,我在走廊上遇到他,估计是他没想到我在这,有些惊讶,直接逃走了。”
“看来他很多疑,还很缜密啊。”他看中谨台这个目标,担心谨台有所准备,又担心自己毫无准备。
我们回到房间时,正好撞见逍铃坐在床上落泪,李忘怀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他求救一样望着我说:“她哥走后就一直哭……”
我走近逍铃,坐下来问她是不是逍游做了什么坏事,逍铃连忙摇头,哽咽半天才说话。
“我哥他说,他已经无路可走,是一定要杀了……”
“我吗?”谨台冷笑一声:“刚刚见到我就跑的是谁?”
我比手势让谨台噤声,又继续问逍铃,逍铃说她想要劝逍游弃恶从善,可逍游却说,杀手从没有善恶这一说。
“他说我天真,跟着土山包,走了几天路,就把脑子走傻了,要我跟他走……”
“那……”我望着逍铃。
“我说我不走,我不想再杀人了,他说不和他走,他也不再认我,最好恩断义绝……”逍铃痛哭着伏在我臂弯,我没有继续说什么,只伸手拍着逍铃的背安慰她。
逍游觉着他妹妹已经变质,留在身边不是软肋就是绊脚石,干脆就此分开,恩断义绝能最大程度保护逍铃,也能最大程度让他的路更坚定。
晚饭刚过,我们又围坐在一起,分享今日的成果,我手舞足蹈地把我在吕宅经历的事情讲了一遍,直叫人瞠目结舌。
李忘怀感慨道:“真是同苦难同甘啊,婚姻之事不堪入目,叫原本的普通人都变成了没有礼数脸面的可怜人。”
“什么叫婚姻之事,不堪入目?”
李忘怀答不上来逍铃的话,直接话锋急转,问起我关于冰漱的事。
“她?”我坐下来,看了看沉默的谨台,道:“一言不发,冷眼旁观好像看戏一样。在那种情况下,冷眼旁观反常的很,但明哲保身,不去沾惹也很正常。”
“像你这样仗义出手的,才不正常。”谨台笑着摇摇头。
我扯了扯嘴角,说我明日还要再去看看。
“你都被赶出来了,还要去啊?”谨台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当然,今天逍游这么一闹,指定要有动静,感觉得有不少人找你麻烦。”我倒是更担心谨台,不过他还有余招,便是不能给杀手躲在暗处的机会,杀手在暗处杀人,明处是动不了手的。
谨台也要悬赏,就贴在城中告示栏,杀手们蜂拥出动,自然而然不再在老鼠洞里呆着了。
我看着告示栏上的悬赏令,他要悬赏杀手来杀一个莫须有的晓咏,说是一个金梦的杀手,如果提头揭榜,有黄金百两。
悬赏人写着明明白白的两个大字:谨台。
“你可真胆大。”我不由得咋舌,对身边的谨台说话。
谨台慢悠悠的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还敢玩谐音梗。”差点就要把逍游的名字写上了。
“谐音自有谐音的妙处。”
我们回身刚要离开,却正好见到了张乙站在人群中。他微微垂着眼睑,不低一寸的头颅,正直直的对着我们。
我们和他一同往客栈走,他听说了冰魅的事,最近潞州人心惶惶,路上人群也稀少,也绝不只是下雪了的原因。
“不知道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
“万物相生相克,克冰魅的,只有煜族人。”张乙看了看我,又说:“可惜现在世上只有一个煜族人了,更无法确定这个煜族人,能不能成为煜族的战神,毕竟冰魅很多,煜族人只有一个。”
“那怎么才能成为战神?”我下意识的问张乙,张乙可笑的摇摇头:“战神不只是一个称谓,还是一种状态。”
“先生见过吗?”谨台问张乙。
张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着远处的雪,雪也吹在他的脸上、头发上,那雪白的发丝,缠绕着那柔软的冰雪,他的目光比风还要遥远,他的模样,比神仙,还要飘渺虚幻。
“当然见过。只有以血洗刃,用冰魅祭天的煜族人,才算得上战神。他们几乎都是一双血眸,人们说只有杀红眼的煜族人才能算得上战神。踏过血流成河的战神,注定未来也是血流成河。
但我见到的战神,眼睛明明和我长得一样,虽然也是红的,却是因为离别而红的。”
我看着张乙,半天没能说出话。
“战神走的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路。”谨台苦笑着感慨:“看似受人敬仰,实际上在人们心目中,也只是杀戮的恶魔。”
“煜族是堕神,他们天性里就无法拒绝怜悯弱者,无法向真正的恶魔低头,天性就是拿剑的人。”张乙看向我手里的剑:“念念姑娘的剑叫不败剑?”
“秋风白叶。”我反驳。
谨台笑着低头看我:“和红鱼刀一样新奇。”
“秋天满是白霜是叶子,并不新奇。”
张乙的话音落下,我们正好进了客栈,他没有往里走,只对谨台说,如果想要解决源源不断的冰魅,一定是需要觉醒的战神,而不是往生子。
“他们大多年轻,一时的太平,不值得那么多生命灰飞烟灭。”
“什么?”谨台有些不知所云。
我倒是明白张乙的意思,就像他明白秋风白叶的意思一样。
李忘怀他们往生子,燃烧自己去照亮这个世界根本不值得,需要靠牺牲那么多人而成全的少数人太平的日子,根本不值得。
最后张乙转身离去之时,却还是叫住了我,他知道珑莹的事,也明白珑莹为何不让他与自己同行。
“父母爱子心切,但民间也有昼出耕田夜织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的说法,她自己的事,她有她的门路。”
张乙走远后,我还愣在原地,父母爱子,就像是既定的传说,我没有切身感受过,却也常常明白其中的意义,张乙对珑莹,还是珑莹对梅郎。
“昼出耕田夜织麻,村庄儿女各当家……”我心中怀着不安和怅望,却觉得这样的日子遥不可及。
“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我回头看向站在我身边的谨台。
“这是郑獬的诗句,一片田家生活的景象。真希望今后大氾能够人人安居乐业,百姓家庭和睦啊。”
“盈郎真是大胸怀的人。”
我笑着摇摇头,转身走进客栈,要来一壶酒一盆羊肉,招呼小二上楼喊李忘怀和逍铃。
谨台落座,笑着说:“难道你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景象?”
“我只是个游侠,之前还是个杀手,不会信这些。”
现代世界的人,有几个会信世界能变成乌托邦。
“我只希望我能安居乐业,就足够了。”
谨台给四个酒碗都满上了酒,语意迟疑,却还是问出了口:“你想要的,是何种安居乐业?”
“我想要的?”我有些发愣,从没有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我也不知道,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好像只感受过生活的煎熬,不敢畅想什么未来。
这边李忘怀和逍铃已经入座,香饼羊肉都端了上来,隔着腾腾热气,我看到谨台似乎还在等我的回答。
但我为来得及说话,梦回的屏幕忽然亮起——
新的血雨剑花来啦!该剑花对战者比较特殊,玩家念念小心应战哦~
我立刻握紧剑,桌上人感受到我的警惕,也都紧张起来,还来不及说话,隔壁桌的一个男人忽然站身,朝我行礼说话:“刚刚就看出女侠正是不败剑,久仰大名,请受吴某一拜。”
我站起身看他,李忘怀也随我起身,谨慎的站在我身边。
看着眼前站着的男子,我打量了一番,此人身佩四把短剑一把长剑,身型挺拔,样貌端正,一脸的正气,眉目却有些凶戾,看样子应该是个某个门派的人,但不知是何门派。
“我叫苏念,剑叫白叶剑,刀叫红鱼刀,不知道不败剑,是哪一个。”我也是装起来了。
男人冷笑了一声,道:“之前和亡命徒的交手里都能看出来,你不就是那个杀手吗?”
“所以呢?”我抱着剑,倚着桌子,有些不耐烦。
男人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块金子,客栈里忽然喧闹起来。
“你是个杀手,我当然是要你帮我杀人。”
“我已经不干这个了。”听到这,我就转过身要坐下,结果他却突然抽出剑来,将我腰环上的坠子给挑下亮在我面前:“那怎么还有遐雨楼的坠子?”
“念想。”我伸出手,他也老实的又把坠子给了我。
站在旁边的李忘怀却有些耐不住性子,问这男子的身份,逍铃却接话了。
“这一看就是望都禅山道手门的,四短一长嘛。”
“看来这个小姑娘,比剑痴知道的多。”
“你还认识剑痴?”我冷笑一声,把坠子带好后,继续道:“可惜我早已经金盆洗手,不杀人了。”
“是不想杀了,还是武功不如过去,不敢杀了。”
“你这厮……”李忘怀握紧了拳头,就想发作,逍铃拦住他,又道:“如果没猜错,少侠就是道手门大弟子吴天长吧?”
“正是在下!”
“天呐,竟然是剑仙……”
四下议论的声音,让我心都凉半截,这是个剑仙?!这么厉害的高手吗?
“我也知道这号人物。”谨台也站起身,坦然的背着手:“但记得好像快要疯魔了。”
“因何疯魔?”李忘怀问谨台。
“反正,不是因为剑。”谨台冷笑一声,便看向了我。
我又问这个剑仙,是要杀谁。
“云边庭相门杜宸子。这个毒舌黑心的小人……”吴天长攥紧了手心,咬牙切齿的低骂,眼中的恨意无比浓郁,不是我能理解的情绪。
“只要你能杀他,我倾家荡产付报酬。”
“你倾家荡产也没用,我不杀。”
“不败剑会怕他云边庭?”
我想起白问的软剑,心中还有些发毛,但我不杀这个杜宸子,也不仅仅是怕,是我真的不在道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