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后,街道灯火辉煌,游龙灯展,千千万万绵延不绝,纵横交错,形式各样,或是色彩不一。只有月亮,还如常的散发着冷白的光芒,似少女的衣摆,似美人的颈弯,白皙细腻,美丽安详。
我走在人群拥挤的街道上,看着越来越近的灯队,打首来的是一个凤凰高灯塔,塔后面还亮着盘膝而坐的菩萨,白马拉着的高座上,六面朝向,坐着微微合目面容慈悲的六位高僧,佛光熠熠的僧帽,单薄的袈裟,众人向他们伸手,又神色平静的合十,希望能得到一些庇佑。
再往后,就是吹拉弹唱的灯队,麒麟神兽的灯雕,虎龙兔蛇的彩灯,走马灯队过去之后,终于见到了太后的凤辇。
优雅端庄、高贵大方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到。
她虽然头发花白,皮肤却白皙透亮,韵味十足,目光遥远又亲善,面对拥挤的人潮,神情泰然又从容。
我稍微一个愣神,人群就被突如其来闯入视野的一群黑衣人所冲开,这群黑衣人手里拿着剑,却并没有拔剑在手,一个个推开百姓,有的往灯车上跑,有的往凤辇去!明掖楼立刻宣声护驾,我看向文岳公主,又看向慌乱的太后,不敢迟疑,一步踏上灯车,把爬上来的黑衣人都推了下去,往凤辇大步跑去,但不知为何,我看见人群里的黑衣人比起初还要多出来一队,看起来并不似同一伙人,他们甚至拔剑砍杀了百姓?!
我心头一震,这是另外一伙人?!还是文岳公主的人?事不宜迟,我立刻轰散人群,直逼那明晃晃的剑刃!
解决掉几个人后,我立刻就往凤辇跑去,那边已经有持剑的人登上了凤辇,明掖楼却还在和其他几个喽啰在下面缠斗?!
心中的疑云密布,但当务之急不是去想太多,我推开挡路的人,逆着人潮一直奔向凤辇,抬剑杀了两个要围攻我的贼人,跨步而跃,一剑挑开了正逼太后的那把剑,将这贼人一脚踹下了凤辇,回头看向已经被拖走的文岳,我再次下车,随之将手里的剑扔了出去,正中一人胸膛,另外一个人见同伴仰面而亡,扔下了文岳就要砍向我,但我已经拔出了刀,一个挽手就抹了他脖子!
现场出奇的混乱,等我把剑收回,把文岳扶起来的时候,御街几乎要被金吾卫肃清无人了。
“这都是你的人?!”我压低声音质问文岳公主,她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看得出她也无法给我答案。
但计划还要继续,她拉着我上了凤辇,正要说话,整理衣冠的太后却抬手,她躲在凤辇角落的老女侍开口了:“公主,回宫说吧。”
老女侍看向我,又看向文岳:“这位女侠随行。”
计划还在照常进行,去皇宫的路上,我回头看向街上还在清理尸身的人,又看向明掖楼。
这是凑巧了,还是今晚,原本就有一场阴谋呢?
皇宫,真不愧是皇宫,宽阔明亮,大气宏伟,白墙黛瓦,又沉郁庄重,走过御场,就会过三主殿,进入后廷,这里宁静广阔,点点灯火,又好像聚成一团的星云,从那一扇一扇的窗内散发出来,眼花缭乱的亭台楼榭都在俯视着我,并不像是在欢迎我,而是在打量我。
取了我的剑和刀,进了泰寿宫后,看太后坐下,我也不知道礼制,就直接跪下磕头了:“草民苏念,见过太后。”
这幽暗的宫殿又高又大,像个巨大的盖子,或者是蒸屉,把人煲在中央。
“你是哀家和怜玉的恩人,快快平身。”
我从地上站起,腿还有些软,但也只能好好站着。
“遇刺虽是祸事,但有贵人相助,有惊无险却是幸事。”太后的语气平稳有力,毫不含糊:“你叫苏念?”
“回太后,是的。”
这时文岳公主接了话:“你既然救了本宫和舅母,可要什么赏赐?”
太后看了文岳一眼,没有作声,似是等我的反应。
我立刻又跪了下来,拜求:“恳请太后,放了张乙张仙人。”
一时半刻并没有等到回音,我不敢抬头,但又心中急迫想要得到答案。
“可以。”
什么?她答应了?
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抬头看了一眼,晃过神又赶紧谢恩
真是……什么都学不会,看到上位者,就像是触碰了什么按钮,磕头作揖的把式倒是学得快。
“你和张仙人是朋友?”
我愣了一下,抬起身子,回话:“草民……和他女儿是朋友。”
“女儿?”太后看了一眼沉默的文岳公主,又继续说话:“你为何要救他?”
“因为他女儿离世前曾嘱托我。”
太后沉吟片刻,又颇为感慨的道:“皇儿……曾也与哀家提起过一人,他自云华回来时,就说起过一个不一般的女子。事前曾几番听说过这个奇女子的事迹,真见了本人,却不觉得奇,只一位平常人而已。
可比起平常人,她又没那样平常。”
我抬头望着太后,我未曾在上帝之眼里看到谨台和太后提起我的地方,也或许是我跳过了。
“从潞州回来,他却一言不发了,只说又遇见了这位女子,她还救了他一命。他说他欠这女子一条命。”太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台阶下走了两步,语气柔和,又不容人违驳:“苏念,哀家知道,你一介江湖儿女,今晚这样一个局,不是能办到的,所以哀家受你的恩,还你一个张乙,这不是替皇儿还的,这是哀家欠你的。”
“谢太后。”我再次趴下,对着她的脚尖,她站的那样笔直,我的腰也不算太弯。
“你不要去看看皇儿吗?”
我听到太后的话,心里却一抖,看谨台吗?这里没有逍游,这里是皇宫大内,我在怕什么?
领我去贤龙殿的女侍,叫梦果,她告诉我行礼的要点,见皇帝和见任何人都不一样,不许我再抬头偷看,只有行礼毕,允许我看的时候才能看。
“记住,离开后不许和任何人提起,自从陛下病倒后,就连太医院的人,都没一个能出宫。只能进,没人能出。您是头一个。”
她的声音无比平静,却又有些悲凉。
“太后和公主信您,信您识大体知道轻重,切记不可和任何人提起陛下的病况,咱的皇帝……”她忽然不说话了,她好像把半句话给咽肚里了。
我知道,先帝身体不好,连储君,除了党争争死的两个,还有夭折的,只有谨台一个独苗,谨台更惨,他甚至还没有后人,剩下的全是旁支,如若他不在了,大氾就是等着肖权正攻来的空壳子。
贤龙殿比起泰寿宫,要明亮许多,更加雕梁画栋。
哪怕已经半夜,门口还守着很多精神抖擞的御卫,宫人宫娥,门口的老头是大监,他和梦果嘀咕了两句,梦果就招手叫我过去了。
大监还捏着嗓子安排我,叫我谨慎一些。
跨过门槛,一股冲鼻的药味和香烟味就扑向我,绕过大画屏,往寝殿走。
旁边的桌案后全都是东倒西歪休息或者展卷查书的御医,几个宫人烧着药炉子,往里走,两个宫人给火炉子添炭火,还有那些个闲着的宫娥,候着等差遣。
温愈抱着剑站在床头,旁边桌案旁看奏折的还有两位穿着官服的大人。
我紧紧的盯着那面金丝屏风,搁在床前一步的地方,正好把他隔在里头,我被梦果拉着跪倒在地,学着她给谨台请安。
“奴才受太后命,见过陛下,请陛下天佑龙体,安康顺和。”
我抬起头,隔着纱幕,仔仔细细的往里看。
来的路上我仍然是不信的,不信他能生什么药石难医的大病,可此刻,他气若游丝的、犹如死人一样的躺在那张病榻上时,我又不知道算什么。
历历在目——当初他说为了我也要活下去。他问我,是不是想让他离不开我。
他问我会不会去京州,我说不会,可我还是来了。
但他却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他。
离开时,梦果又再三嘱咐我,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可我分明,就没有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