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文岳公主还在等我。
她迎风而立,已经是后半夜,她疲倦的面庞上,满满忧愁。
我朝她行礼,她却让我叫她怜玉。
“要不要去公主府休息?”
“见到张乙了吗?”
怜玉点了点头,她并没有舒眉,语气里满是无望:“他还是不告诉我为何要逃。但今晚那些拔剑的人,绝不是公主府的人。”
“谁想让陛下死,那就是谁的人。”
“小声点……”怜玉被我这大逆不道的话吓着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回绝了她的邀请,我得去等李忘怀了,我们约定的地点是刚开始入住的那家客栈,如果玲珑在的话,那说明他已经回来了。
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经泛白,估摸也要晨时了,我看了眼马厩,就飞快的去了李忘怀房间。
果不其然,他正拿布擦自己的剑匣,见到我回来了,扔下抹布就跑过来:“师父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摆了摆手,一言难尽的事我还真懒得说,只交代了结果,就是张乙已经离开了地牢。
李忘怀点了点头,就拉我坐下说他的成果。
我让他去明相府找一找那个风筝送的信,或者是别的不一般的信,因为之前见到这个风筝送信,娴熟老练,怎么也不会是第一次了。
“信没找到,是正好撞见了另外一个要偷信的家伙。”
“打起来了?”我有些紧张:“没事吧?”
李忘怀笑着挺起胸膛:“怎么会有事?我一直追到了城郊了快,打了半天我才看这人身形很熟悉,我挑开他的面纱才见,是温恙那小子!”
我有些意外:“他也去偷信?”
“估计是陛下让他去的吧?”
“怎么可能?”我不假思索,也毫不理会李忘怀对我反应的疑惑,难道是温恙一直都偷信?不然谨台还在病床上躺着呢,看着怎么也得瘫了好些天了,怎么让温恙去偷信的?
难道是那几个大人的事?
“你知道信的内容吗?”
李忘怀摇了摇头,说:“我只看见信封上写了个字。”
“什么字?”
“北。”
北……北方?难道是肖权正?
李忘怀恐怕是和我想到了一处去了,他欲语还休,又不敢揣测。
难道是明丞相和肖权正勾结?他要是真的反叛,那灯会上真正的杀手,也能解释了。灯会还是由明掖楼护卫,简直是手到擒来——太后的命。
休息了没多久,我辗转反侧,再难入眠,张乙虽然救回来了,谨台该怎么办?他还在病榻上躺着,是真的救不了他吗?
我心中惴惴不已,还是离开了客栈,李忘怀还在休息,我没去叫他,而是一个人,沿着房顶往乌玉坊方向去了。
公主府门前出乎意外的热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金吾卫,明掖楼站在敞开的大门前,街坊都是戴乌纱帽的人,只是有成堆的奴才内知在凑热闹往里面看。
往公主府内看去,就见到怜玉站在正堂门前,正和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对峙,没过多久,她就跟着男子走了出来。
我看这架势不对,正想冲下去,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肩膀!这抓力有些狠,我也应激了一下,回头却正好是一副熟悉的面具,是那个教我剑法的家伙。
他冲我摇了摇头,朝公主府门楼那边使了个眼色,我领会意思,于是往旁边绕远了几个屋子,才飞跃向对面的楼顶,躬身潜到近处,听怜玉和明掖楼的对话。
“公主这一趟可不是去皇宫了。”
“本宫行的端坐的正!”
“可那御街前的刺客,个个都带着公主府的腰牌,大理寺既然查到这里,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反叛此等大罪,不是儿戏。”
“我杜怜玉若是叛贼,你明掖楼就是肖权正!”
我心中一颤,自然是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明掖楼是明坛的人,看来是狗急跳墙先发制人了。太后怎么也是后廷的人,有些事她难以插手,昨夜的事如果说她不知道些,是不可能的,但明坛如今一定要给谨台的后盾给拆散,究竟是图什么谋呢?
这时,面具男人却忽然拉住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写字。
只短短几个字,吓得我险些站不稳,滑掉下墙——明乃真反。
难道是……我想起那封来自北方的信件,难道说明坛和肖权正有勾结,二人有什么利益来往,如今明坛要借什么肖权正的力量来谋反吗?
“金梦……”
我后背发凉,人群散去,我和面具男跳下墙后,就打算去找李忘怀,但面具男却消失了。
他来无影去也无踪的,一个内力如此雄厚的人,接近我还是离开我,我都毫无察觉,为何要屡次帮我呢?
但这次也有些不同,只是使了几次轻功,我却觉得他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难道是受了什么伤?
可惜我不能谁的事都管,最要紧的事迫在眉睫,回到客栈找见李忘怀后,我就抓着他往外走。
“师父要去哪啊?”
“我要去找太后。”
“师父,那是皇宫,不是谁都能进的!”李忘怀拉住我,低声要去安抚,但我却觉得从他手心莫名其妙钻出一根火一样炙热的蛇,蜿蜒盘绕,溯回血液,往我的心头钻。
痛苦的灼烧感,碰撞的崩塌感,刺激的我连眼睛都睁不开,两眼一黑就要栽倒,但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
我知道是李忘怀把我送进了房间里,但下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梦中熟悉的声音传来,抚过身体那冰冷的触感,章倩影的叹气声我再熟悉不过,她纤细的手不如贺兰迎君,那样温暖,不够炙热,最炙热是长岳推我离开徐少青棺木时的巴掌,独孤宇的血,却是最烫的。
其实,抵在喉口的剑刃最烫,它烫的发冷,像是一根烤红的刺穿入皮肤,但其实只是穿去一根线而已,烧不坏皮肉,却能沁人一背的汗。
我醒来时,一个出乎我意料的人正坐在我面前。
张乙?!我立刻坐起身,惊讶的看着他,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李忘怀。
“你血脉相冲有段日子了吧?”
我看了眼李忘怀,又看向说话的张乙:“是。”
“你魂魄与肉体甚至都相互排斥,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张乙皱着眉头,难得一见他能氤氲这么多的愠气。
但这是我能解释的吗?我是穿越来的啊,穿越者!
“可能是因为我是煜族人吧。”
张乙沉吟不语,半天才说:“既然如此,能救你的只有煜族。”
“煜族什么都没有了。”
“她与煜血相排斥,如若不融合,只会越来越严重。”
“现在很严重吗?”李忘怀紧张的握紧手,张乙摇了摇头:“并没有很明显,估计你师父,现在还不会驱使煜族血脉的力量。”
……这倒是真的,悟个剑法心法都已经够呛了。
“那怎么办?”
张乙看了一眼李忘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对于煜族,我也只是个外行人。”他说完话,又看向李忘怀:“你不同,你是往生子……”他迟疑了一下,又回头看向我:“往生子……也难能可贵。”
“我想知道公主的事。”我抓住要站起身的张乙,李忘怀却焦心的接话:“师父,这种时候还关心他们?”
“公主既然是因为御街灯会的事被抓,就自然有我的份,在明掖楼那里,我早就是同谋了。”
张乙点了点头,又坐回位置:“没错,我引你入局,此刻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张仙人你……”李忘怀后知后觉,但我却觉得合情合理。
就像是当初张乙骗谨台入潞州,本身就是和谨台目的相同,他使了个障眼法,也是为了请君入瓮。
“你为何要引我入局?”
“因为我知道,也明白,更是需要。”
他一句话点入了我的心头,话音让我感到十分震撼,京州留住我的,正是我在被人需要,被人利用,被人寄予厚望。
换言之,我被张乙视为重要的救命恩人,是公主的同谋,太后的另眼相看。
再换言之,是我想要入局,早在我遇到公主之前,在我入住客栈之前,在我踏入京州之时。
这团风云将我勾引,这里的真相让我着迷。
我为了张乙,为了谨台,为了忘怀,为了我。
或许人总会被意料之外的事情所吸引,而人生若只盯着烛头和烛尾两端,那便索然无味。
忘怀在为我担心,但我希望他还是曾经那个李忘怀。
在肖铃以为我死了的时候,他愿意带着信念一路去了京州再往潞州。
张乙离开后,我对李忘怀说:“我师兄为何要跋山涉水让你把剑还给他?”
“因为那把剑,是师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