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暗里睁开眼,我又回到了这该死的暖阁中。身下柔软的垫子毯子被子,只让我觉得如砧板如钉床,这个又香又暖的小笼子里,好像成了一个隧道重生点,这个时空里,我在不停的被杀死,被谋害,被安排被左右。
究竟是哪里出错了,我明明没有喝酒,为什么还是跟被下了迷药似的?
难道是早上的饭里面吗?我左右都想不明白,是饭里面的还是水里面的?黛色衣服……当天只有紫鸢一个人穿黛色衣服,可她和青鸟……
我看着跪在我脚边的紫鸢,又看了看我身边的青鸟。
必须一个人待在我身边,另外一个人领班其他女侍,如果青鸟跟着我上了侧殿三楼,那紫鸢必然在泰昊殿内忙活。当天还有谁穿了黛色衣服?
我迷迷糊糊的去见客人,又稀里糊涂的把地上的紫鸢扶起来,虽然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但我也清楚,可我现在却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了,只简单说了句“容我想想”,就落荒而逃了。
到底哪里错了?什么迷药能让我到了仪式上才开始头昏脑胀呢?
午后我看着送来的喜服,抚摸着上面精细的花纹,绝无仅有的绣样,这是母仪天下的人独一无二的一件衣服。
穿上它,天下都要有我的一半,凤印到我手里,要收走,就是很困难的事了。
荣华富贵,与天子同席,和江山比肩,这样的殊荣和地位,在大氾,哪个女人不奢求?
“公主,北晏郡主来了。”
肖娉婷……也不是肖娉婷,原本这个位置就是她的,如今她却拱手让人了。
我深思却不解,站在走廊上看着紫鸢朝我行礼,我走进去,又一次从肖娉婷手里接过那个木盒,看着历久弥新的银簪,干净明亮的簪身,捶打打磨细致入微的手艺,出自夺财杀妻的银饰名匠,嗜赌成性,自私自利,心狠手辣的,是一个有着几代人招牌,口碑相传的世家传人。
“这个银饰刘,是为了钱,才杀了妻子吗?”
我突然的问话,让座下的人都有些意外,尤其是肖娉婷,她竟然会有些意料之外,虽然神情只是愣了一下。
“好像是私下变卖房产被妻子发现后,恼羞成怒,失手杀了妻子。”
“恼羞成怒,就是杀害妻子的原因吗?”
我不自觉地歪了歪头,看向门外的雪,零星的小雪,叠在一层又一层的旧雪上。
他们互相托举着,让大地的棉被越来越柔软,越来越深厚,越来越冰冷。
中原到冬天也很少下大雪,有时候一个冬天都难有一场大雪,只有十二岁那年的大年初一下了场鹅毛雪,我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没多久外面便是银装素裹皑皑茫茫,下雪时总是静悄悄的,细碎的雪声几乎听不到,并非是苏天明和章雅打架的声音太热烈。
他给外面那个女人买房子的事情败露,章雅崩溃大哭,说那是给我以后上大学的钱,是她辛苦半辈子的积蓄,问苏天明究竟是什么混蛋,要用自己亲孩子的学费。
我听不到苏天明的声音,他总是会让自己变成风变成雪变成空气一样,让章雅的每一声控诉嘶喊砸在一团棉花上。
一直到破门而出的声音传来,我被吓了一跳,跑出去看,只看到苏天明佝偻着背,站在客厅墙角,痛哭的他憋红了脸,精瘦的身体颤抖着。
我知道他怎么了,他后悔了,后悔在关门声响起之前,那一声巴掌声音。
无话可说的我,还是回到了房间,看到从楼洞出去的章雅骑着电动车,一直驶离了小区。
车轮后有一条细长细长的车辙,洁白的雪地里,好像是一根又黑又脆弱的绳子,长满了刺,也不知道到哪里就会消失,它静悄悄的跟在章雅身后,一头缠在那轮子上,一头拴在屋檐下那雪开始的地方。
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她爱的苏天明在想念她,她恨的苏天明一直在后悔。他是为了什么呢?欲望?儿子?还是他要找到优越感?“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太无趣了,在绝对的结果面前,一切理由都没有复盘的意义。一切结果都是苏天明自作自受。
除了我现在要做的,如果怜玉的死是定局,我不想被困在他人命运中。
怜玉有无限的结果,我更有无限的可能。
我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簪子,摇了摇头,说:“不是因为恼羞成怒,是因为钱。”
似乎我的话让肖娉婷很认可,她点了点头,笑说:“没错,就是因为钱。”
我找不到出口,肖娉婷离开后,没过多久天就黑了下来,毫无头绪的我无计可施,等着第二日的宣判。
再次走上那条通往谨台的路,我只剩下一个念头,究竟是谁穿了黛色的衣服。
没有任何线索的我,不得不再次走上那条通往死亡的路。
肝肠寸断,百骸破碎,仿佛就是怜玉铁一样的宿命了。
那我呢,我也要永远困在这里吗?那我不就成了怜玉?可我是苏念啊,我是苏念章,我还有我要做的事啊!
视野里的一抹黛色忽然让我清醒过来,远远的一个穿着青黑色衣裳的侍女,站在肖娉婷身后,虽然我的视线已经模糊,我头痛欲裂,但我还是看清了,那就是肖娉婷的侍女!
“扶皇后去休息吧。”
我抬起头,对上谨台有些担忧的神情,他仿佛那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可他为什么能置身事外呢?
但这怪不了他,他如何也不会知道,不久之后,我就要死了。
我和青鸟又走上了那段楼梯,熟悉的寒冷刺骨的风,无法消弭的头痛,无法直行的步伐,拉不住的要去拿厚衣服的青鸟,还有……
那个黛色身影!
我试探着告诉梦回,那是肖娉婷的侍女,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坠楼,我竟然可以感受到身体上的疼痛,是一种无法言语的零碎与绝望的剧痛,比不过在梦层里生孩子那次。
比不上我睁开眼睛时,还是在暖阁里时的绝望!
我崩溃的站起来,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暖阁,炉烟,大雪,推门跪在门口的侍女,走进来拉我洗漱的青鸟紫鸢,绝望的我望着镜子里的怜玉,却觉得好可怜……
可怜我太笨,根本想不到到底谁是凶手,可怜的怜玉,我救不了她,哪怕我已经觉得她已经在向我求救,可我手心空空如也,救命稻草也没有一根。
她一定是希望我能救她,结果我已经让她死了三次了。
虽然心里如火燃烧,但我没有发作,此刻越是焦灼,越是解决不了问题,我按部就班的去见那些遣散下人的家属,扶起跪在我脚边的紫鸢……
这时我忽然想通了一点,或许上个凶手,其实是紫鸢也说不定?因为上个轮回,我没有给紫鸢一个答复,就像是第一个轮回那样,她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推我下地狱!所以上个轮回的杀人者,有两个可能。
“你跟本宫就是了。”
果然还是要答应她,至少消除她一半的杀心。
这时,我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侍女正双眼明亮的看着我,一直到我招手叫她过到我跟前来。
这是之前三次我没经历的事,她说她感谢我的大恩大德,要送我一个新婚礼物。
她小心翼翼的把怀里的一个布包呈到我眼前,掀开布的四个角,露出一个手镯,是银子打的,一看就是传下来的东西。
“这本宫不能收。”我连忙推辞,旁边就有人嘀咕:“公主千金躯、新婚送金子白玉,哪有送银镯的。”
“这是你家传下来的吧?”
这个侍女点点头,说让我一定收下,我救了他们一家。
我问她之前在哪当差,她说她是个传菜的,只传厨房到厨房外这段路,给厨娘打下手。
难怪我回到这里三次了,都没见过她。如果不是我这次发现了她,恐怕她也不能近前听我说话了。
但这时我却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肖娉婷为何一定要送我一个银饰呢?还要巧舌如簧的告诉我这簪子的珍贵,她告诉我那么一个故事,就是为了让我收下那个簪子……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我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的尾巴,似乎线索就在眼前了,可能有我一直都忽视掉的东西,我没有察觉。
到了下午,我稀里糊涂的走着已经走了无数次的流程,一直到肖娉婷来了的消息到耳边,我才清醒过来。
接过簪子的我一直端详着,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难道是我方向错了?
送走肖娉婷后,我就向青鸟打听银饰刘,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但青鸟摇了摇头,说她并不知道银饰刘的事,如果知道的话,她也不会觉得这个银簪很不起眼,出言去警示肖娉婷。
“那你知道,银饰刘是哪年死的吗?”
“这案子还不算小,当初甚至连当今圣上也沾了手。应当是五六年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