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位置上不怎么动,只是上了菜就吃,没上就等着,它一边传菜一边收菜,还不如全都摆上来方便。可来来回回我看少说要有几十趟,还真不是一张桌子能摆下的。
期间还要不停的敬酒,其实没多久我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了,谨台让我去休息,我强撑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让女侍搀我离开了。
我一手扶着女侍,一手扶着头,心里乱七八糟,好像所有事都在往心头涌,又什么事都想不清楚。
跟着女侍东拐西拐,怎么就上了楼梯,也不知道在几楼,我扶着凤冠,回头看向女侍,才看见并不是青鸟,而是紫鸢?
“青鸟呢?”
“她喝醉了。”
“你这是带我去哪?”
“这是侧殿……”
我点点头,眼前越来越亮,我们从室内走出来,露天的屋外回廊,冷风瞬间扑面就吹散了我身上的燥热,头想被鞭子勒紧一样抽痛,不由得让我拍了两下,又抬头看着紫鸢:“你没回家?”
“我说了我要伺候公主。”
“什么?”我还是很敏锐的嗅到了一点不对劲,又有些捕捉不清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紫鸢没有回答我,而是在推开屋门前,又转过身,看向我。
她迎着光,白皙的脸蛋上还染着一抹酒晕,但目光那样明亮清醒,她的眼泪惹人心疼,可她的话却非如此。
“为什么要赶我走?”
“啊?”
“为什么?”紫鸢哭着掩面:“进了宫,我的路还宽些,离开了,什么就都没了!”
“紫鸢……”我已经不敢再头疼了,心中充满不安,回头看了一眼这里的高度,半步不敢往后退,可同时刻紫鸢却在接近我……
“你要断我生路是不是,公主,我们一家几代人勤勤恳恳待你,你却要单单断我的生路……”
我摇了摇昏沉不已的脑袋,险些站不稳,我扶着栏杆,支撑着身体,栏杆外狂风呼啸,吹起我散乱的头发,我浑身都在越来越软,紫鸢的面目也越来越狰狞,她伸出双手抓着我的肩膀,吓得我一抖,凤冠都掉落在了下一层的飞檐上……
“紫鸢!”
“那明明是我的,那明明是我的!你为什么……说抢就抢,一句话泯灭一个人!”
她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她的泪和她的血混在一起,原来她瘦的形销骨立,她不觉得怜玉对她弟弟是赏赐,那是她家男丁应得的,她要进宫,道路变宽,是后宫的可能,太过无限。
飞黄腾达与一穷二白,死不瞑目,生不如死。
“下地狱去吧!”
她张开血盆大口,正以为她要吃了我的时候,我却离她越来越远了。
那一瞬间,我只看得到越来越完整的宫殿侧影,还有纷飞的衣衫和头发,直到我狠狠的摔在地上。
这一刻,我好像回到了最最开始的时候,我被一辆车挤压撞碎,我的腰椎断裂,五脏破损,宛若四分五裂,支离破碎,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无力回天的程度。
我看着天空,身体不自主的抖动着,是害怕的吗?可我已经不知道害怕了,我只能无比清晰的听到感受出身体的变化。胃里肺里到处都有血在涌动,要从我嘴里喷涌出来。身上感受不到什么疼了,因为我身子底下湿漉漉的,不仅仅是雪,那粘稠的液体,是我的血。
脑后一片冷热交加,是雪和血。
是怜玉要死了。
雪花落在我眼睛里,我也没觉得难受,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涌来,在我能看到几个身影时,视野越来越黑,直到看不见。
直到谨台撕心裂肺的一声“怜玉”声落,世界彻底昏暗死寂了。
我笃定凶手就是紫鸢,她觉得是我断了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路,她以为回家是死路一条,进宫却是一个翻身的机会。
但我没有如愿醒来。
不是没醒来,是醒来后,是令我生出一杯鸡皮疙瘩的恶寒。
我为什么还在怜玉的暖阁里?!
“公主……”
青鸟进屋时,我正抓耳挠腮的坐起来复盘!哪里不对了,我不就是被紫鸢推下楼的吗?!
泰昊殿侧殿三楼,三楼都能把我摔死?不对,宫殿每层都那么高,我至少爬了五层楼梯。
可我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好歹是一口气爬上五楼啊!
我看了眼青鸟,又看向立在一边的紫鸢,她还是那么瘦那么忧愁,我却吓了一跳。
不是紫鸢吗?
我捯饬好自己,又一次去见那些下人的父母,紫鸢又哭着跪下来求我。
这次我答应了。
她没有了动机,就不会再去混淆我的判断了,不然我还要继续提防着她。
“公主怎么能答应她呢,如果她今后在宫里再做什么不干净的事,到时候是要落人口实!”青鸟有些不甘,但我没有搭她话,我无法解释我的目的,青鸟知道了,可能还会以为是我脑子有问题了。
一直到了下午,肖娉婷来了。
我依旧着急忙慌的去见她,隔着侧门,紫鸢依旧站在屋内,看见我时,又到门口,将庭院里的肖娉婷邀进来。
但我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我犹豫了一下,踟蹰半天才走到位置上坐下,看着肖娉婷行完礼,赐座后,才与她又问好。
肖娉婷来这么一趟,只是为了给我送一只银簪子,用得着她亲自跑一趟吗?
我看了一眼紫鸢,又看向我手里的木盒。
银簪依旧很精致巧工,但我却没那么多心思去听她解释了,直接打断她说:“郡主刚回来没两天,应该好好休息的,这种事还劳烦你亲自来吗?”
肖娉婷笑了笑,她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回我话说:“正因刚回来,一切都仓促,担心下人办不利落,以为是我拿个银器在糊弄公主,思来想去,还是自己跑来了。”
“她的话几乎滴水不漏,我无从怀疑,同时也无处考证。”
“郡主真是有心了。”我看了看紫鸢,将木盒递给青鸟后,和肖娉婷寒暄两句,就送客了。
回到暖阁后,我提醒青鸟,明日要寸步不离,不能让紫鸢近我身。
青鸟不知道我为何会这么觉得,我没有解释,毕竟一切都仅仅是揣测。
到达前厅时,紫鸢身为奴才却站在堂屋之内,肖娉婷贵为郡主,却在庭院里候着等我,有些倒反天罡了。
紫鸢作为公主府的下人,怎么也该是和肖娉婷一同站在院子里,她会在屋里,只有两种可能。
没心没肺,逾越了规矩;活着就是避嫌。
可她不是什么没心没肺的人,就连求我成全她进宫的事,她都知道在人多眼杂的地方让我许诺,怎么可能像个刚入行的傻子一样?
可她为什么要和肖娉婷避嫌呢?为什么会害怕我看到她们站在一起时,我会怀疑她们在勾结谋划呢?
说明她真的有心生鬼胎,不然如何会心虚?不是她,难道是肖娉婷吗?
我心中所想太多太多,不停的思考凌乱复杂的细节,一直到第二天清晨,紫鸢再次跪在我面前,说要给我梳头。
这次的理由是,她今后要报答我的大恩大德,不计前嫌,今日她会好好操守本分,协助青鸟让仪式顺利结束。
我有些意外,她这是幡然醒悟了?还是在用苦肉计啊?
前面的仪式几乎没变,不能说全都没变,因为我变了。
为了不头晕,我甚至一口酒都不敢喝,每一次敬酒几乎都偷偷吐掉了,为了不头晕目眩的坠楼,我也是煞费苦心。
谨台肯定发现了,但他并没有戳穿我,就连吃的菜肴,都是他吃过的我才敢吃。不管他有没有发现,我要排除掉一切可能性,我能做的可能不是让自己不死,能做的,只是在死前想到是谁要杀我。
宫殿内很暖和,哪怕我没喝酒,浑身也暖烘烘的,甚至太过紧张的我,还觉得有些燥热,后背是满满的汗,不知道谨台如何想我,大婚之日,寒冬腊月我竟然汗流浃背。
“皇后如果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我看向对我说话的谨台,他没有看我,只是抬了抬手,意思是我可以离席了。
这次我没有强撑,回头看着扶我离开的青鸟,心里才踏实了下来。
“这宫殿里好热啊。”我冲青鸟抱怨,青鸟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笑着接话:“皇后是不是喝多了,宫殿里连火炉都不许有,哪里来的热?”
“没有火炉吗?”我甩了甩近乎热懵的脑袋,眼前的楼梯摇摇晃晃,一阶楼梯变成三阶,一直到天光照亮我的视野,广阔的宫群映入眼帘,我摇摇晃晃的走在走廊上,看着一望无尽的天空,冰冷的风几乎是吹散了我所有的心火如焚。
“咱进屋吧。”
“我在待会儿。”我鬼迷心窍的闭上眼睛,任风吹起的我的头发,吹的头上的珍珠宝石都铮铮响。
“奴去给皇后拿件披风。”
她退了几步离开,我睁开眼睛时,身边空空如也,反倒是有些放心了。
一直到忽然间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猛然惊醒,要回过头去看时,下一瞬间我就一头栽了下去!
失重感再次来袭,我的身体还在下一层的飞檐上滚了一圈,翻了个身才下坠……
我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她甚至没有和我说任何一句话,只有一抹黛色的身影,看不清她的面孔,看不明白她的目的,在闭上眼睛之前,我还拿不准一个名字,告诉梦回我的答案是什么。
我感受着身下冰冷的雪,身体越来越沉,几乎要把地面压穿,我掉进无底的深渊,是肖聘婷吗?可她穿的是靛色的衣裳,我来时她还在宫殿里坐着吃席……
难道也不是肖聘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