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拿走他一魂不行吗?
或许,给我一个魂魄,我们都能活下去。我是煜族人,会不会我活着就更有价值呢?
太扯淡了!
这怎么可能呢?在无边世界我是主角,在现实世界,我和他,究竟谁才是主角谁才是NPC?!
我其实也只是个小人物而已,我冠冕堂皇的说着要除掉冰魅,却也只是想找回自己的意义,我感慨着往生子的伟大和坦然,却还像个盗贼一样,要窃取他们的灵魂!
我不是小人物,我是小人!
小人,小人才最利己,我只是想活下去。
在明口蓝娘的刀锋下,在藏刃山门前的鞭挞,青云山山腰的大雨,一望无际寒冷的北境,普二山路架在脖子上的剑,在冰壁上回响的阴谋,死了又死的公主体验卡,还是又臭又长的回乡路,我都没有死,我怎么能死在自己手里?
我怎么可以死在自己手里?!
我已经浑然不知内心的火焰已经烧成了什么样,足够燃烧掉这间客栈,足够让望都四处都燃起野火,烧的鬼魅回了地狱,烧的天神不敢下凡。
当我的眼前的火海慢慢熄灭时,我已经站在了李忘怀的房门口。
他看着我:“师父,有什么事吗?”
我愣了愣神,抬头看着他那仍然如浮云遮月般的眼眸,就如同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始终都像是谪仙一般,形色跳脱,然身影吊悲,那怀才不遇又心怀痴梦的少年,李忘怀啊李忘怀……
把悲愁都忘掉吧,人生,如痴如梦,厮人有情,何惧薄世。
“我找你练剑。”
我们离开了客栈,去了人烟稀少的郊外,天上蒙下细雨,春雷滚滚而过,烟柳拂动发枝,没有比此刻更绝胜的地方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抽出李忘怀的剑,闭上眼睛,眼前浮现起李忘怀教我秋风白叶哭的样子。
他的一招一式,一进一退,鹤唳,狂风,闪电,暴雨!
秋风白叶哭,江湖上闻风丧胆的不败剑,那几乎无人见过、拆分研究过的绝招,像秋风一样呼号,像叶子都随着疾风哭泣!
他是剑骨剑魂的剑痴,是天生的练剑奇才,白衣白马霜华发,天恨绝骨万英杀。
“师父,我这辈子都不会像师父这样厉害。”
“你就是剑,剑就是你。”我将飞月剑还给李忘怀:“你剑骨剑魂的进阶,就是你便是飞月剑,飞月剑就是你,如此一来,你想要多快就多快,想要多狠就多狠。”
李忘怀肯定的点点头,但他没打算用飞月剑练习,而是打开剑匣,问我:“要用哪把剑?”
我有些意外,他让我看他的剑匣,但还是镇定的问他哪一把是最开始他捡到的。
他一下就想了起来,然后掏出一把很朴素的剑:“江湖恶霸高焕的。”
“他厉害吗?”
李忘怀点点头,说:“很厉害。当年的我差一点死在他手上。”他拔出剑来,动作行云流水,剑指前方,似乎能劈山划河一般,力稳如山,畅游如水。
不愧是李忘怀,他的招式完全可以青出于蓝。
他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会当他爹,我愿意一直一直当他的师父。
我知道,他一定明白我的用意,所以才会让我看他的剑匣。
然而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衣袖翻飞,发丝缱绻,那白如雪一样的画面,却越来越红越来越热?!
我几乎是闻到了烟火的味道,那样的诱人,那般的吸引我。
好像是豺狼嗅的到血腥一般,我的脑子都被熏的无法运转。
李忘怀像一个火罐一样在我面前疯狂的跳动着,风助火威,火乘风势,就连我的身体也是如同被熔岩浇过去了一般,刺痛的灼热,煜血如铁锤一般,撞击着我的灵魂壁垒。
我只觉得寒冷,我太想靠近那团火了。
渴望那温暖的火,就像是风,让我的火越来越旺,我能去更远,能有更强大的力量!
可等风过境,余下的只剩下黑暗,极其黑暗的夜晚笼罩着我们,我跨在李忘怀身上,他无法喘息的、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一手抓着我扼住他喉咙的手腕,一手在摸索着他的剑。
他的恐惧不容置疑,平日里最敬佩的师父,此刻拿捏着他的性命,用那双丑陋的手,用那该死的求生欲,用尽全身力气,正要把他抹杀掉!
我立刻松开手,惊神未定的站起来,看着开始贪婪的呼吸空气的李忘怀,半天都还无法起身,我转身就逃走了。
我一路朝前跑,跑过烟柳夜色,跑过空荡的街道,跑过一层又一层围起的高墙。
跑到头发都被微雨淋湿,跑到心里的恐惧已经溢满,涌入了空气中去!
跑到我再也不要见到李忘怀,跑到再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
我说过的,我不会杀任何一个人,我不信刘神木的话!
可是……
他的目光犹如即将被掐灭的烛芯,像是风吹起灰烬时偶尔闪烁的火星,他充满了希冀,又充满了绝望。
是我要掐灭那点烛光,是我,曾经把他扬起!
我只能沉默着,不敢喘息的朝前逃跑,跑得越远越好!跑到我的杀意不会随着恐惧溢满出来,跑到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伤害他,跑到谁也不知道不败剑的地方,跑到没有秋风白叶哭的地方,跑到苏念章的家,跑到苏念章的街上吧。
那里有无数个苏念章,她不会如此艰难的活着,只会轻而易举的死去。
我痛苦的抱住自己,学着谨台教过我的办法,趁着士兵轮班,我在后半夜逃出了城。
我分明知道李忘怀会一直找我,但是,他能活下去就好了,就像是他去潞州那般,就像是他去找凝吞草的时候一样,只要他相信我会劫后余生。
一路离开了望都地界,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只觉得自己再不敢回头了。
无论是明口,云华,京州,我去过的所有地方,见到的所有人,我都愿意去回头看一眼故人,如今我再也不要回头了。
身上越来越冷,我只好死死的抓进自己的胳膊,泪水却从眼眶里流出来。
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我却想不出自己在悲伤什么。
为了自己的命,还是为了离别?
梦回说李忘怀的好感度已经达到了九十五,我问他什么时候涨这么高的。
梦回说:“一直都很高。”
这时梦回又响起警示音,说不足二里,有血雨级别的boss在等着我。
这么近,只能是在跟踪我的人。
看来是很强劲的对手,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站在茅草屋前,她只有一只手,手里拿着一把伞,腰上挂着一个竹节坠子。
竹叶在风里翻飞,雨密密麻麻犹如针海。
“原先我还不是金梦的人。”
她说过初见时相似的话。那时在青云山上,那时我身边,还有逍铃。
我明白,她是来寻仇的,看得出当时她弟弟死透了,她没死透。
“你不像个正经杀手。”她满眼的杀意,浑身戾气,身影凄凉,慢慢走向我:“连人死没死透都不探一下。”
“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冷笑了一声,拔出剑来,垂眸看她。
她似是接收到了我的轻蔑,怒火和悲凉交织起来直冲破这片山林,她声音颤抖的对我嘶吼:“为我弟弟偿命!”
我心头一紧,虽然依稀记得杀他们的是谨台,但还是眼疾手快抬手就挡下了她的出招,那剑就藏在伞内,伞骨为铁,张开旋转着就如同是削皮割肉的快刀!掠过我的剑刃,电光火石间几乎似毒蛇一样咬住我剑,我不得不跨大步伐躲过这一关!
几十个回合,她力气大,仇恨愈来愈烈,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那锋利的伞骨更是让我胆寒不已!但撑开伞与我对招也有坏处。我以内力抵住她时,越是大的武器,能承受的压力越大,她易守却难攻,我似是明白了她与她弟弟之间的配合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不敢松开伞,而我不断注入的气力让伞面都开始撕裂烂开,眼见的伞已经破损不堪,我的余力越来越多的朝她攻去!
但我不想继续僵持,则一把将剑转着伞头奖她闪到了一边!她不罢休,从伞骨里抽出剑来,又朝我劈来!她的嘶喊声比雨声更加鼎沸的多,剑锋划过雨针和空气,发出的阵阵鸣泣,好像都在替她的弟弟哭诉。
可他们是夜还来的叛国贼,他们也曾经要杀了我,为了他们的任务。
而我如今,不也想干一样的事吗?杀人保己,天经地义!
这是哪里的章法,算是谁的规则?!
我与她又有什么两样?!她是叛国贼,我又是什么良善的圣人吗?
杀了那么多人,我早百鬼缠身,恶贯满盈,我这样一个小人,又该以何意义存活下去呢?
只为了这把剑?!我看着手里的剑,愤恨的将它扔到了地上!
人,难道还不如一把剑?我难道就不能左右我自己的命运吗?!我要做什么说什么,难道还要被一把剑控制吗?!
它是战神的剑又如何,它剑下不留活口又如何?!它能让我活下去吗?它只会让我死的更快!
不败剑,连我都胜不了它!
这边她的剑已经入腹三指,我眼看她瞳孔紧缩,大惊失色的抽剑后撤:“你为什么不还手?!”
我看着血从我的伤口流出,瞬间就被雨水晕在了我暗红色的衣服上,根本看不到血渍在哪。
就好像我明明哪里都痛,低头看了看自己,才发现我找不到伤口在哪里。
“重要吗?”
“当然!”她说她现在杀了我,根本不算报仇。
“你们真有意思……”我抬头看着她:“有的人巴不得我死的快些,有的人能杀死我却不杀。”
至少她不虚伪。
她离开了,她落荒而逃,就像是离开望都的我。
此刻,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倒在了泥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