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逐渐浮现的,是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雪,张乙解释说,这是剑灵开始有执念的记忆起点。
一行穿着白衣的人跟在拿着白叶剑的人身后,张乙和我跟在他们后面,一直没有停歇的往大雪深处走去。
“还有多远?!”
后面的人扯着嗓子问前面为首的人,那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说:“至少要翻过这片雪原!”
我看着那人的脸,眼睛,鼻子,鼻尖的痣,这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他没有那么久远,却是我想要忘记的人。
苏天明,年轻的苏天明是帅气的,文质彬彬的,他不是硬朗类型,而是清秀,谁都看不出他有朝一日是一个酒鬼、会打老婆孩子,还是会毁掉一个家庭。
我心在胸腔颤动,看他继续昂首阔步在难以行动的暴雪中,这根本不是苏天明,他是另外一个人。
他身边的人叫住他:“无尽丛林会不会把咱们都冻死?”
“不会的,我们有煜血,怎么可能冻死?”旁边一个人拍了拍那位忧心忡忡的同伴的肩膀,然而风越来越大,雪越来越狂,无尽丛林都在远方风声的呼啸里变的更诡秘无端,四周的危险也越来越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眼前的天空和白雪,夜色之中,突然肃杀起来,一片血红和骨肉横飞,空气里弥漫着腥臭味,我和张乙所站着的空间开始抖动,只能听到空中旋转着一个人的声音:“带着我的剑离开!快!”
“你疯了吗?!要走一起走!”
“我是回不去了…你是最小的,必须回去,煜族不能一个人都没了!…如果见到我妻子和孩子……告诉他们我想他们……”
断断续续的声音里,被刀锋劈裂和骨肉切割的声音,风雪声还不绝于耳,眼前黑暗和血色散去时,还能看到雪地之中,那一抹白色的绝望的身影,他拉住身边的同伴,坚定的呐喊:“不要!不要流眼泪!”
无尽丛林近在眼前,冰魅的绞杀无可避免,这里太多了,太多冰魅,没有人能进无尽丛林,连煜族人都办不到。
拿着这把剑的人,身上背着别人的嘱托,背着煜族人的希望,那些死在森林边缘的战神,拼了命保下了这个最年轻的,因为煜族不能一个人都没有。
一直到一块石头面前,我有些奇怪,这里还是北境,是在……
肯定不是我之前去过的地方,这里应该是巍州西边的北境,这竟然有一颗火种石,还是活的,这颗火种石方圆的松林,没有任何冰魅。
这颗石头不大,这个煜族人还扣了下来一小块儿石子儿随身带着,不知道是有什么作用,或许是走到哪冰魅都不敢靠近他?
但是巍州的冰魅也不少,疲惫不堪的他,又在这里和冰魅恶战了不知道多少场,走出巍州时已经伤痕累累了。
他不敢轻易用这块石头,他有一个同行的流民朋友,他介绍给朋友说,火种石同根同源,哪怕离开了那块母石,这块小石头也和其连着根,那块母石头变成普通的石头,这块小石头也会失去抵抗冰元力的能力。
冰元力?和煜火相克的那股力量?
“活得火种石和死得火种石一样,遇到冰魅接触就会暴怒,付出一切代价除掉冰魅。因为冰魅带有冰刹灵的怨气,但凡带有煜火血脉的一切法器灵物,都对冰怨力有不共戴天的仇视。”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块小石头是母石的子石,那……天下母石,会不会也有一个母石呢?
这样的话,催动母石,就相当于催动了整个世界的火种石,那不就可以除掉绝大多数的冰魅了?在沧山地时,催动一个石头,也没有见到别的火种石有动静,子石和母石,究竟是如何定义的?为什么催动沧山地的火种石,其他火种石不受影响?
年轻的煜族人一路流浪一路颠簸,一直……跑到了藏刃山下,他奄奄一息的将剑托付给了徐少青,说这是牺牲在北境碧连天,无尽丛林边缘的煜族战神的剑,他叫明远路,剑的主人叫苏南玉。
“原来拐弯抹角,到最后你拿的还是你父亲的剑。”
我愣在那里,看着被藏刃弟子团团围住的那个煜族人,徐少青双手接过剑,他还是满头乌发,长岳都还没多大。
而我的父亲,白骨埋在那惨烈的白雪之中,我的母亲,死在回家的异乡山头。
煜族人死在这片土地的一条从南到北的血路上,像是一条横贯心脏的箭,将故事的一切都串起来了,但这对我来说已经不是故事了。
这是一条充满使命和思念,期盼和失望的血路,像是一条车辙。
没有好结果的稻草编给落崖人的绳索。
张乙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要离开了。随着他手上的力气忽然发重,我整个人都像是被一个巨大的吸管吸住了一样,身体瞬间被放完了气儿般瘪了下来!然后一点一点分解,巨大的压力从正面扑来,压的我喘不上来气!将我一点一点从法阵里面,往法阵外面挤……
我屏住呼吸,无法动弹,身体里的血都要凝固无法流动,一直到那片金灿灿的法阵光照从眼前、身体周围消失,我才落在了庭院里的地面,身体猛然充满了气体,我和张乙都朝后倒了下去,贺兰迎君一下就接住了我,血开始快速的扩散,整个人的血脉都在凌乱之中,倒着正着,混沌之中我根本无法控制,就算是张乙的心法,此刻也完全不管作用,那股燥热疯狂的力量立刻顶到了脑门,法阵都没来得及消失,我一口鲜血喷到了贺兰迎君的袖子上;他惊恐紧张的抱住我……
我抬头看了看那藏刃的山路慢慢消失,却感觉到有一股风,吹落在我鼻尖几片雪花。
冰凉的触感像是梦一样,仿佛苏南玉肩头的雪,被他放在手心,送到了我面前。
至少弄清楚了一件事,我不可能成为战神了,冰元力和煜血之力相生相克,无论是死是活,他们都不共戴天,几乎是玉石俱焚。
我昏昏沉沉的,只感觉到贺兰迎君一直抱着我,好像害怕我突然消失一样,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背,恨不得把我攥到他的手里去。我不得不强撑着睁开眼,他看我要说话,立刻侧耳来听。
“让我睡一觉,没事的。”我只是有些累,我觉得我没有什么梦可以做了,我也几乎是分不清楚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睡着是梦,醒来也不是现实。
我睡的不踏实,总是会醒过来,几乎每次醒过来,贺兰迎君都在。他好像是害怕我突然消失,但我一直觉得很疲惫,哪怕是醒着,睁开眼,都觉得很困难。
“够了!”
我眼前模糊一片,但还是能认出,是我的房间,书桌上摞的像山一样的文件,我原本堆满的小说被收进了旁边的纸箱里,床头灯下是一个相片框,是我自己的毕业照。
章倩影站在门口,她握紧了拳头,声音颤抖的喊:“念念又没有死,她还没有死,你们就要开始咬她吗?!我姑根本没有留给她多少东西,哪里有你们这么多人抢的?!”
这是在吵什么?
我看着章倩影猛然摔上了门,她崩溃的哭着,坐到我的床边,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怨恨,她捶打我的身体,但我也是因为她的动作才知道的。
“该死的,你能不能醒过来!你能不能说句话,我真的帮不了你太多啊!”章倩影捂着脸大哭:“她把钱和分的房子都给你弟了,根本没给你留几个子儿,苏天明怎么还敢要,他们为什么都盼着你死……念念,你不要死,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爸该怎么办,你可千万不要带走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章雅为什么把钱留下了,这是在说遗产吗?!
“姑姑跳河是因为谁啊,我真受够了!他算什么姑父,缠着章家不放!苏天明个败类!苏小弟更是个拖油瓶!”
章倩影已经口不择言,她崩溃的抓着头发,舅妈推开门就哭着拉扯章倩影,说舅舅好像犯病了,吐了一身。
我听得越来越清楚,看得也越来越清楚,但章倩影松开了我的手,箭镞一样冲了出去。
整个房子突然安静了下来,我已经看清楚了,这是我的房间,小小的,干干净净的,床边还放着一罐氧气,床换成了病床,门外隐隐约约有一个站着的身影,他背对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手里夹着的烟头已经烧到了手指,但我发不出声音,他也未曾主动回头看我。
苏天明,根本不是苏南玉。
世界忽然被拉关了灯,伸手不见五指,黑到绝顶。
我睁开眼睛,眼前的帷幔,古朴的装饰让我心灰意冷,大失所望!
明明我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听的明明白白,我一定已经醒了,可是我没有回到现实世界,我等的一声呼唤,恐怕一直以来都是奢望。
“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