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过头，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贺兰迎君站在门口，他有些迟疑要不要走向前，我没有再看他，而是背过身去了，我说让我再休息一会儿。
之后我听到了关门的声音，这才算敢哭出来，我把脸埋在被子里，哭声是章雅的忌讳，外婆外公的忌讳，章雅说我要把家哭散才算知道哭有多不好，外婆外公说哭是最不吉利的。
我也不敢当着舅妈舅舅的面哭，让他们多为我操一分的心，压我的石头就越重。
但是明明要把我淹没的就是章雅的眼泪，她却说家是我哭散的。她和我都清楚，这个家是因为谁才散的。
她跳进河里了，我刚从河里爬出来，但岸却不是我想象的那个岸，而是无尽相思。
一个可笑的，虚拟的，游戏世界，还说什么会在这里和爱相逢。
“梦回。”
“玩家念念，我在。”
“我妈是不是回不来了？”
“根据资料显示，豫江市中川区朝晖路实验学校初中部一年级语文老师章雅，已经于十二年前在三川河大桥跳河自尽，具体日期是2012年1月23日，农历正月初一。”
“所以说我家里人都知道是吗？”我腾坐起来，看着梦回的屏幕，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他们说的我妈死了是真的？！”又或许不只是不可思议，还有一种挫败感。
“您的家人为什么要欺骗你呢？”
“你现在是告诉我，我妈十二年前过年的时候死了？！”
我已经听不到梦回的声音了，我也不在乎外面的人会不会听到我的声音，我只是想知道，梦回为什么说我妈死了。
我记得很清楚，大年三十，章雅包了饺子，胡萝卜猪肉馅的，为了给我弟补充营养，她还买了很多虾，下午骑着电动车走的，下着很大的雪，但她还是去了，因为她说她已经很久没包饺子了，苏天明说他要露一手，一定要爆炒肥肠，结果差点把厨房烧了，章雅把他骂了一顿。
他们没有守夜的习惯，只有我在客厅看春晚，主卧里叮铃咣铛吵了半夜，我没有管，只求着初二快点到来，不管是去姥爷家还是回舅舅家，我不要再在这里待了。
最后章雅走了出来，她说她要把苏小弟送去看护中心去，我还以为她真的想通了。
第二天，我在屋里不敢出去，因为章雅和苏天明在吵架，我只好写起了作业，一直听到花瓶碎的声音。
窗外雪地里的车辙，越来越远，那条线消失那天，雪都融化了。
至于那狂风暴雨的某一夜，她离开了痛哭的我，也是为了报复苏天明，那不是最后一面，那只是我错乱的记忆罢了。
风吹雨打也没让她轻生，可这年无声的雪，却把她的生命沉寂了。
她是个骗子，我是个傻子，她把所有都倾注在了没有意义的人身上，我或是苏天明，谁值得她这样做？！我感受不到她的爱，只能感受到她的痛！苏天明只感受到恨！我是个傻子！为了我们，怎么能死？！我们哪里值得她死？！她应该去再找一个爱她的人，或者自己一个人生活，吃胡萝卜还是看书，可以继续教那些她引以为傲的学生，看脸上衰老的皱纹，抚摸岁月的折痕。
可她没有，她跳河了……
她不该这么做的！也可能是……如果我是她，我才不要这么做……
“原来我妈，十二年前就死了……”梦回没有回答我，最后也只能是自问自答。
我闭上眼睛，眼前也一样无法浮现起章雅的模样，好像有一颗石头烟消云散了，堵住那个泄洪口的，变成了一团无比柔软的棉花，它让悲伤无法宣泄，却又让强大的冲击力被无底洞般的落空感所吞噬。
我只是很想她。
我躺在床上，发呆一直到下午，青霓敲响了我的门，她说有客人来了，是孟三在山下遇见的，据说是找我的。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穿好衣服洗漱干净，才出门见客，站在我面前的客人，竟然是温愈。
他看着我，像是看到救星一样，但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模样，走到我面前时，他却又流露出了意外，打量了我半天，才开口：“女侠最近……身体可好？”
“怎么了？”我开口说完话，才发现我语气多冷硬淡漠，甚至有些排斥，因为我如今的确不想说话，也不想管更多的破事。
我刚刚要接受我的母亲早就已经死了的事，家里的人虎视眈眈争我那被小弟吃干抹净余下的遗产，父亲站在客厅里吸烟，却也没有走到屋里看他那活不长的植物人女儿。
我还需要管什么事呢？我的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回到现实世界我也是行尸走肉，一个附庸累赘，在这里，我更是一个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孤狼。
其实乱世和末世都与我无关了。
温愈抿了抿嘴唇，问我能不能单独说话。
我让开了身体，让他走进了屋。
关上门之后，我就让温愈尽快说。
“女侠可否和我去面圣？”
“什么理由？”
“陛下需要你的帮助，巍州鬼魅横行，如今只有女侠能帮到天下了。”
“我？”我冷笑了一声，倚着门：“我不是战神，去冰魅窝也只是一死。”
“还有往生子，至少现在还有往生子，逖风楼有很多……”
“所有往生子和我一起战死沙场，也于事无补。”
“为什么？”
“它们会死而复生，我不会。”我摇了摇头，看温愈还有什么说辞。
“为什么？”
我没有接话。
“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依旧不语。
“陛下说，是女侠告诉他，人在其位，必须要承受他所要承受的，人生的意义，正是看自己要做什么，难道女侠铁了心要在这里，过一辈子？”
“一辈子很短的，也要不了多久了。”我不以为然的说。
“那为什么不好好活呢，陛下说了，雁过留声。”
我说过的，我要做燃烧的蜡烛，而不是落灰的蜡烛。
温愈离开了我的屋子，只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口，贺兰迎君走了过来，他站在我对面，有些欲语还休，我也没有强迫他说话，倚着门框相对而立，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问他：“我该去吗？”
“你想去吗？”
“该”和“想”，到底哪个更重呢？
我和温愈说第二天启程，晚上我和贺兰迎君坐在庭院里，我看着天上的月亮，问他的打算，他说他可能会去云华，如今战事是最紧迫的事，如果是朝廷真有要和巍州开战的打算，那云华也是关要之地。
“你在云华时间多，还是在盘云城？”
“差不多，当选上青锋后，多数时间在云华。”贺兰迎君回答。
我想了半天，才问：“你会想家吗？”
“会。”
“我也会，但是我有一点……不想回家了……”好像家，对我的吸引力从来不是一些一般的东西，我想念我的床，我的灯，我的衣服，但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那些我原本没有的东西，我不会想念。
“或许是因为放弃了。”
“对，因为过去我得不到，现在我也不需要了。”好像他们没有给我的东西，尽管还是空白，我却不想用索取他们的方式来填补了。
“你不好奇我说的是什么吗？”
“好奇，但是你没有说，说明不想提起。”
“没错。”我看向贺兰迎君：“我想要的东西，偏偏都在这。”
“到京州的时候估计就要，入秋了吧？”贺兰迎君问我。
我点了点头：“对。”
“如果不是要紧的事，不会赶在这个时候，秋冬来的很快，如果打起来，冬天对我们更不利。”贺兰迎君叹了口气，说：“仙居是世外桃源，可以躲开世事烦恼，一叶障目。”
“我愿意一叶障目的活着。”
他这次没有同意我的话：“你不是笼子里的鸟。”
“你是不是想留我？”
我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他说了那么多，我说了那么多，其实每一句都是为了这么一句话，那就干脆说出来，话要赶早不赶晚。
“你会留下来吗？”贺兰迎君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三个字：“为了我。”
我看着他，也给了我的答案：“我要去，但不是因为你留不住我。”手心握着那块玉牌，海不波溢四个字，好似天涯海角一样难以触及。
我没有归期，也没有归处，我只知道谨台不会害我，他是需要我，他所珍视的东西，需要我。
下山的时候，晨霜还清晰可见，温愈和我走在山路上，幽静的山林中，只有我和他的脚步声。
张乙嘱咐我说，不能轻易使用内力，我没有明确的答应他，因为从那个法阵门里出来的时候，我就明显感觉到有一道枷锁被我冲破了，身体上的空虚和满溢犹如冰火两重天，不断的吸食着我的气力，和精神。
但我还活着，这说明一件事，我应该做点什么，就像温愈唤醒我的话——
雁过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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