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潮气像浸透的宣纸，裹着油墨味渗进数学集训室的每个角落。老旧空调在头顶发出断续的嗡鸣，与窗外时急时缓的雨声交织成背景音。蒲暮将沾着汗渍的刘海别到耳后，第三次核对习题集上的批注，钢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方迟迟未落。窗台垂着的绿萝叶片凝着水珠，在玻璃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倒映出后排座位上胡沐忧散漫的身影——那人正用铅笔在草稿纸上涂鸦，橡皮屑随着他晃荡的腿簌簌落在瓷砖缝隙里，像是撒落一地未说出口的秘密。
“解题机器该歇会儿了。”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打破寂静，一个纸团精准砸中蒲暮的后脑勺。他捡起揉皱的纸团展开，上面画着戴着圆框眼镜的卡通小人，旁边配着简笔画的咖啡杯，热气用歪歪扭扭的波浪线表示。蒲暮下意识摸了摸桌上早已凉透的马克杯，里面残余的咖啡渍在杯底晕染出深色纹路。他抓起橡皮朝声源扔去，却见胡沐忧单手撑着课桌探身过来，另一只手已经将草稿纸推过中线。看似随意的涂鸦里，藏着破解最后一道题的关键辅助线，铅笔痕迹深浅不一，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微微的灰色。
“比解这道题？”胡沐忧的影子笼罩下来，校服袖口滑落露出腕骨，薄荷味的沐浴露气息混着纸张的墨香扑面而来。两人笔尖同时落在纸面，沙沙声混着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蒲暮余光瞥见对方刻意加快的笔速，在证明步骤的关键节点却故意绕远，橡皮擦反复擦拭的痕迹在纸面上留下毛边。当他率先搁笔时，胡沐忧还在假装思索，橡皮在指间转了个圈，“又输了，放学路上的汽水我包了。”声音里带着得逞的笑意，却在触及蒲暮欲言又止的眼神时，突然咳了两声别开脸。
模拟考那天，蝉鸣短暂盖过了雨声。蒲暮第无数次看着飘落的草稿纸在脚边打转，纸页边缘的咖啡渍是今早胡沐忧“失手”泼的，褐色痕迹蜿蜒成不规则的曲线，像极了他们争论时交错的目光。纸上故意算错的三角函数题，连约分步骤都保留完整，解题思路在某个步骤突然断裂，形成突兀的空白。他弯腰捡纸时，笔尖在对方手背停顿半秒，听见胡沐忧抽气：“谋杀数学天才啊！”而当监考老师转身时，少年压低声音说的那句“第三题用换元法更快”，被窗外炸响的惊雷悄然掩盖。
市级竞赛当天，暴雨刚过的空气裹着泥土腥甜。蒲暮在文具袋摸到草莓巧克力时，包装纸已经被捏得发皱，字迹歪扭得几乎难以辨认。抬头时，胡沐忧正隔着熙攘的人群比加油手势，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张即将启航的帆。考场里白炽灯嗡嗡作响，最后一道压轴题的题干让蒲暮笔尖微顿——这分明是他们曾在集训室争论三个傍晚的题型变种。他想起那些散落满地的草稿纸，想起胡沐忧假装懊恼的叹息，想起对方在他解题卡壳时故意打翻的马克杯。铅笔在草稿纸上反复描摹，最终选择了更复杂的解法——就像对方无数次为他做的那样，用笨拙的迂回掩盖直白的关心。
另一边考场里，胡沐忧咬着笔杆划掉已经成型的简便思路。窗外蝉鸣突然喧嚣，他望着流云勾勒出少年皱眉解题的模样，在草稿纸角落画下歪歪扭扭的笑脸。当笔尖第三次戳破纸面时，他忽然想起上周集训结束，蒲暮收拾书包时露出的半截笔记本，扉页上画着未完成的函数曲线，那些突兀转折的节点，恰好对应着他们每次“意外”的解题思路交换。
散场时，暮色已经漫上教学楼的轮廓。胡沐忧递来冰镇汽水，水珠顺着瓶身滴在两人相触的指尖。“最后一题...”蒲暮开口，却被对方轻快的声音打断：“先去吃饭？听说巷子口的炒面加双倍辣酱。”
他们并肩走过积水的路面，偶尔溅起的水花沾湿裤脚。蝉鸣渐弱，晚风卷起胡沐忧松开的领口，又将蒲暮额前的碎发吹向一侧。谁也没提试卷上刻意绕远的解题步骤，没提草稿纸里藏着的温柔。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化作了踩碎夕阳的脚步声，和汽水气泡在喉间炸开的细碎声响。
梧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将少年们交错的影子叠印在潮湿的柏油路上。此刻的他们尚不知晓，这些藏在草稿纸褶皱里、浸润在解题墨迹中的微妙情愫，终将在时光里发酵成独一无二的青春注脚。
彩蛋
深夜十一点，胡沐忧的台灯在作业本上投下暖黄光晕。他第无数次划掉草稿纸上的解题步骤，橡皮碎屑堆成小小的丘陵。手机在一旁震动，蒲暮的头像弹出消息：「第五题用拉格朗日定理更简便」，附带一张写满公式的照片。
笔尖突然顿在纸面。照片里，蒲暮的字迹工整如印刷体，却在某个步骤旁多出个小小的箭头，指向一行用铅笔标注的批注——正是他今天下午假装随意说出的解题思路。胡沐忧盯着屏幕，喉咙突然发紧，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框。
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房间，照亮他藏在抽屉里的笔记本。扉页夹着半张揉皱的草稿纸，边缘还沾着咖啡渍，上面画着两个并肩的简笔画小人，旁边写着被划掉又重写的「一起拿奖」。夜风掀起窗帘，将未干的墨迹吹得微微发颤，像极了此刻他忐忑又雀跃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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