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温暖像黏稠的蜂蜜裹住全身时,嘉德罗斯以为自己掉进了岩浆。
不是那种焚烧皮肉的灼痛,而是带着某种生命力的热度,顺着每道血管往骨头缝里钻。他想抬手摸摸脸,却发现意识像泡在水里的棉絮,连最基本的肢体指令都传不出去。这感觉诡异又熟悉——三年前在帝国实验室被强行注入诅咒因子时,似乎也是这样的无力感。
"醒了?"
清泠的声音擦着耳膜响起,像冰棱敲在银器上。嘉德罗斯的意识猛地一震,那些黏稠的束缚感瞬间退潮。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眼皮可动,只有一片流动着极光的半透明空间,细碎的光粒子像萤火虫似的在周围漂着。
这是哪儿?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躯干——或者说,是意识凝结成的人形轮廓。胸口那道烙印发出柔和的白光,比在祭坛时亮得多,像是把整个净化核心的能量都吸进去了。更奇怪的是,他能清晰"感知"到蒙特祖玛的存在,就像自己多了一颗心脏,在烙印深处规律地搏动着。
"祖玛?"他尝试发声,却没有喉咙震动的实感,只有意识的波动扩散开去。
漂浮的光粒子突然有了反应,像被磁石吸引般聚集成模糊的女性轮廓。银发垂落的弧度,肩颈线条的利落感,甚至蹙眉时左边眉头会比右边高一点的细节,都和记忆中的神官之女分毫不差。只是她的形态不稳定,边缘处总在不断分解又重组。
"你没有消失。"嘉德罗斯的意识震颤着,不是疑问,是陈述。刚才在祭坛听到的叹息不是幻觉,她真的还在。
蒙特祖玛的光形轻轻摇头,银发光粒子随之簌簌坠落。"只是暂时的。"她抬手想触碰自己的脸颊,手指却径直穿过了半透明的面庞。这个动作让她的轮廓更加稀薄,"净化核心爆炸时,你的烙印把我溃散的意识碎片吸进来了。就像...掉进捕兽夹的兔子。"
"少他妈说胡话。"嘉德罗斯的意识突然变得尖锐,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某处神经,"活祭品容器?献祭仪式?你编这些瞎话骗我玩呢?"
光形的动作顿住了。周围漂浮的神殿残片突然开始旋转,原本柔和的极光也染上刺目的猩红。这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变化,更像是情绪波动引起的意识空间扭曲——嘉德罗斯认出来了,这是他每次诅咒发作前才会有的征兆。
"帝国法典第17条,任何涉及王室血脉的献祭仪式都是重罪。"他逼近两步,意识体边缘因愤怒而闪烁不定,"你当我真没读过书?圣空星哪个神庙还敢搞活人献祭?"
蒙特祖玛的光形突然剧烈波动起来,像是信号不良的投影。她后退半步,银发垂落遮住了脸。"不是神庙的仪式。"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某种类似电流杂音的失真,"是印加王族的...血脉契约。我们世代都是...诅咒容器。"
嘉德罗斯的意识猛地定格。
他想起那些被钉在帝国档案馆墙上的泛黄卷轴,想起贵族们私下流传的恐怖故事。关于印加王族——那个在三百年前突然销声匿迹的古老部族,传说他们的血脉里流淌着与黑暗共存的秘密。小时候他问宫廷教师,为什么历史课本上关于印加族的记载只有三行字。当时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头突然变了脸色,用戒尺狠狠敲了他的手背。
"不该问的别问。"
光形周围的猩红褪去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蓝色光点,像萤火虫围绕着篝火飞舞。蒙特祖玛缓缓抬起头,嘉德罗斯第一次在意识空间里"看清"她的眼睛——不是现实中那种翡翠色,而是纯粹的幽蓝,像极了她操纵的火焰。
"初代王封印诅咒时,需要有人承担代价。"她的声音总算稳定下来,像水滴落在平静的湖面,"印加族的圣女自愿成为容器。这个契约延续了三百年,每一代圣女都要准备好...在诅咒失控时献祭自己。"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嘉德罗斯的意识传来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在神庙假装跟我交易,让我带你去找净化核心,其实是为了完成这个狗屁契约?"
他想起那个暴风雪夜,她跪在血泊里说"我需要你的剑"时的眼神;想起她在地下溶洞里,用指尖轻轻擦掉他嘴角血渍的温度;想起她化作光粒融入他胸口前,那句没说完的"其实我..."
原来全是假的。
愤怒像沸腾的钢水灌入意识脉络,嘉德罗斯感觉自己的形态正在不稳定地膨胀。漂浮的神殿残片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成更小的碎片,极光开始疯狂地旋转。他想撕碎眼前这个光形,想让这些谎言连同她一起彻底消散——
"共享痛苦不是这样的。"
蒙特祖玛突然上前一步,穿过他的意识体。
就像穿过一团雾气。没有实体接触的阻碍,只有意识层面的碰撞。嘉德罗斯感到胸口烙印处传来剧烈的灼痛,不是诅咒发作的寒冷,而是类似烙铁烫在皮肉上的烧灼感。他的"视线"被迫降低,正好对上那双幽蓝色的眼睛。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欺骗,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某种他从未在这女人脸上见过的脆弱。
"如果只是想完成契约,我根本不需要带你去祭坛。"她的意识波动轻轻拂过他的,像羽毛扫过伤口,"初代王的后裔血脉加上圣女心核才能彻底封印诅咒,我原本...打算找到你之后就动手。"
嘉德罗斯的意识攻击猛地停住了。
"那为什么没动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某种更陌生、更危险的情绪。
蒙特祖玛的光形突然笑了。很轻的一声,带着点自嘲的意味。蓝色光点从她周身飘落,像在哭。"在溶洞那晚,你为了挡落石把我拽进怀里的时候。"她抬手"触碰"他的脸颊,这次指尖没有穿过去,而是停留在半透明的意识表面,留下冰凉的触感,"我突然不想只当容器了。"
意识空间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旋转的极光突然凝固成血色屏障,漂浮的神殿碎片全部倒转,尖端朝下刺来。嘉德罗斯下意识想把蒙特祖玛护在身后,却发现自己的意识体正在被某种外部力量强行拉扯。蒙特祖玛的光形也出现严重的扭曲,蓝色光点像沙漏里的沙一样飞速流逝。
"怎么回事?"嘉德罗斯试图稳住形态,却感到胸口烙印正在发烫,像是要烧穿他的意识,"你的力量在消失!"
"不是我的力量。"蒙特祖玛的声音异常急促,幽蓝色的眼睛里映着越来越亮的血光,"是初代王的记忆...烙印受不了两种意识共鸣,要崩溃了!"
血红色的屏障突然裂开,无数破碎的画面像决堤的洪水般涌进来。嘉德罗斯看见暴雨中的神殿,银发女子跪坐在祭坛中央,胸口插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她对面站着个金发男人,盔甲上沾着泥土和暗红色的血迹,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痛彻心扉的表情。
"为什么不告诉我?"男人的声音像破碎的金属,"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面对吗?"
"傻瓜。"女子抬手擦掉他脸颊的雨水,动作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共享痛苦不是让你替我痛。"她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蒙特祖玛在祭坛时那样化作光粒子,"记住了阿尔...下一次,别再爱上圣女。"
画面猛地撕裂。嘉德罗斯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塞进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中又看到无数碎片:婴儿襁褓上绣着的太阳纹章、铁匠铺里飞溅的火星、雪地里紧紧相拥的两个身影、临终前交握的双手...全都是属于初代王和那个银发圣女的记忆。
最清晰的是最后一幕:初代王抱着逐渐消散的圣女,将额头抵在她眉心。他们胸口的位置都在发光,一个是太阳形状的烙印,一个是火焰形状的印记,两种光芒交融着,像极了...
像极了他和蒙特祖玛现在这样。
"这就是...共享痛苦?"嘉德罗斯喃喃自语。那些汹涌的记忆碎片突然变得温和,不再是无序的画面冲击,而是像流水般渗入他的意识深处。他感受到初代王失去挚爱时的绝望,也感受到圣女做出选择时的决绝;他看见他们并肩作战的默契,也看见他们彼此隐瞒的痛苦。
原来祖玛说的是对的。共享不是单方面牺牲,也不是互相拖累。
而是在对方痛的时候,知道该往哪个伤口贴药;在对方想撤退的时候,递上继续战斗的理由;是明知道结局是死亡,却还是愿意陪彼此多走几步。
意识空间的震动越来越剧烈,蒙特祖玛的光形已经几乎透明,只剩下胸口一点微弱的蓝光还在闪烁。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形神俱散的状态让她无法再组织完整的语句,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意识波动。
别走。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比刚才的愤怒更强烈,更原始。嘉德罗斯想起在神殿初遇时她银发上跳动的幽蓝火焰,想起她用匕首划破掌心逼退追兵时的决绝,想起她每次战斗时都习惯性微微偏头的小动作。这些细节像拼图碎片,突然在他意识里拼出完整的图案。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需要她的火焰压制诅咒,就像需要武器和盔甲一样。却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这女人已经成了他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抓住我。"嘉德罗斯突然开口,将自己的意识向蒙特祖玛完全敞开。胸口的烙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白光,像太阳突然出现在意识空间中央,"别他妈像那个圣女一样自己决定!这是两个人的事!"
蒙特祖玛的蓝光猛地一颤。她似乎愣住了,那些飘散的光粒子在空中顿了顿,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他涌来。没有语言,没有解释,只有两个意识体在破碎的空间中紧紧相拥的本能。
嘉德罗斯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劈开又重组,一半是属于狂战士的愤怒与好战,一半是属于神官之女的冷静与悲悯。初代王与圣女的记忆碎片在他们周围飞舞、环绕,最终像潮水般退去,露出空间最核心的部分——那是个由白色与蓝色光芒交织而成的茧,将两个融合的意识温柔地包裹其中。
"记住了,祖玛。"在完全融合的前一刻,嘉德罗斯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下次再想一个人跑掉...我打断你的腿。"
没有回应,只有一道带着笑意的意识波动轻轻擦过他的,像个无声的吻。
光茧外,坍塌的祭坛废墟中,裹着嘉德罗斯身体的白色光芒正在缓缓收缩。原本狂暴的能量变得温顺起来,顺着他体表的伤口渗入体内,在皮肤下形成淡蓝色的纹路,像某种神秘的图腾。
而在他胸口那道烙印的位置,原本的太阳形状旁边,多了一抹幽蓝色的火焰印记。两个印记互相缠绕,转动,最终融合成一个全新的图案,散发出温暖而稳定的光芒。
距离净化核心爆炸已经过去几分钟,烟尘渐渐散去。幸存的红衣主教们躲在远处的石柱后面,惊恐地看着那团逐渐变小的光茧。没有人敢上前,也没有人敢逃跑——刚才那个狂战士爆发出的力量,已经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意志。
光茧收缩到极致,然后"啵"的一声轻响,像肥皂泡破灭般消失了。
嘉德罗斯缓缓睁开眼睛。
左边瞳孔是熟悉的金色狂战士形态,右边瞳孔却变成了幽蓝色,像是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胸口的新烙印不再发烫,而是散发出恰到好处的温暖,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力量。他甚至能"看见"周围空气中流动的能量脉络,能"听见"远处鸟类振翅的声音。
更奇怪的是,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里多了另一个声音,不是幻觉,而是像左右手那样自然的存在。
"别盯着那些鸽子发呆了。"蒙特祖玛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主教们准备跑了。"
嘉德罗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缓缓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诅咒带来的阴冷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盈和力量感。他甚至觉得能一拳打穿这地下祭坛的岩壁。
"跑?"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混合着狂傲与冰冷的笑容,左右手同时虚握。两把光剑凭空出现,左手剑刃是熟悉的耀目白光,右手剑刃却是幽蓝色,跳动着活泼的火焰,"问过我手里的剑了吗?"
远处的主教们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但已经太晚了。
嘉德罗斯的身影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在最近一个主教身后。蓝色火焰剑无声地划过,带走一串滚烫的血珠。被斩中的主教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身体就化作了灰烬,只有盔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一个都别想走。"他的声音里掺和着另一个清泠的音色,像两把剑刃共鸣着歌唱,"这是...我们的审判。"
剑光开始在祭坛废墟中飞舞,白与蓝的光芒交织成死亡的乐章。幸存的主教们一个个倒下,没有反抗,没有求饶,只有彻骨的恐惧。而在这片杀戮之中,嘉德罗斯的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战斗了。
胸口的烙印微微发烫,意识深处传来一声轻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