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让步

他是游走于黑暗世界的幽灵，身份不过是档案袋里的冰冷代号。每当接到任务，便瞬间化作出鞘的利剑，斩断一切阻碍。

这次冒险踏入这个安全系数拉满的国家，实则是想探寻母亲口中的故乡。

那些关于故乡的只言片语，是母亲留给他最温柔的回忆 —— 她临终前攥着褪色的照片，指尖抚过青瓦白墙，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蒲公英：“阿青，去看看妈妈长大的地方……” 这也是她至死都无法释怀的执念。

母亲离世后，他被父亲无情地遗弃在血窟基地。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地下牢笼里，腐肉的腥臭与铁锈味永远弥漫在空气中。

从六岁到十五岁，他在炼狱般的环境中挣扎求生。污水沟里的浊水混着老鼠尸体的腐臭，是暴雨夜唯一的水源；带着冰碴的生肉塞进喉咙时，血腥味能冲上鼻腔。旧伤未愈又添新疤，对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 那些狰狞的疤痕，是用消毒酒精泼在伤口上的嘶喊，是在满是玻璃渣的地面匍匐前进的代价。

此刻，梵青坐在沙发上，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墨蓝色的瞳孔里，新闻弹窗跳动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那套生存法则，在秋安面前根本行不通。她是生长在阳光下的娇娇儿，像春日里沾着晨露的樱花，怎经得起黑暗世界的残酷？

他猛地起身，踢翻了脚边的垃圾桶。

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乱飞。打开电脑时，键盘在他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嗒声。

搜索框里，“如何与喜欢的女生相处”“普通人的恋爱方式” 等词条密密麻麻。他一边快速浏览网页，一边在笔记本上疯狂记录，钢笔尖把纸张都戳出了小洞。

一个小时后，梵青合上笔记本，眼神坚定地望向窗外。夕阳的余晖穿过纱帘，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随手抓起风衣，口袋里的购物清单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 那上面的字迹起初力透纸背，到后来却越写越轻，末尾还画着一片歪歪扭扭的落叶，旁边用红笔标注 “秋安喜欢”。

那是他翻遍她手机相册，发现她朋友圈里九张照片里有七张都带着枫叶才记下的。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活鱼拍打水面的声响、摊主的吆喝声、电子秤的报数声交织成一片。

秋刀鱼的银光晃得梵青眯起眼睛，卖菜阿姨热情的招呼声传来：

“小伙子，要点什么？莴笋今早新来的，可新鲜了！”

她手套上的筋贴已经泛黄，边缘卷起来沾着泥土。

梵青盯着那片筋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秋安给他包扎伤口时的认真模样。

她总是咬着下唇，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指尖的温度透过纱布，暖到他心底。

“莴笋。”

他简短地回答，伸手去挑选时，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菜叶 —— 那是常年握枪养成的力度，仿佛要测试叶片的韧性。

“哎哎！不是这样挑的！”

阿姨拍开他的手，塑料手套与他皮肤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把菜叶都弄掉了，我还怎么卖啊！”

梵青猛地缩回手，像是触到了滚烫的烙铁。

当阿姨递过塑料袋时，他鬼使神差地用袖口垫着接过来，仿佛那不是普通的青菜，而是需要谨慎处理的重要证物。

转身时，他听见身后传来阿姨的嘀咕：“这小伙子，看着挺俊，怎么像没买过菜似的……”

离开菜市场时，梵青提着菜篮，黑色风衣下摆扫过满地菜叶子。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与旁边推着婴儿车的年轻父亲的影子重叠又分离。

篮里的西红柿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极了狙击镜里晃动的目标。但这一次，他的手指没有扣动扳机的冲动，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清单，又摸了摸裤兜里提前准备好的创可贴 —— 他记得秋安上次切菜时划破了手指。

晚餐时，餐桌上的氛围比凝固的铅块还要沉重。

梵青精心摆盘的菜肴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泛着油光，他几次举起筷子，又悄悄放下，余光始终盯着秋安的动作。

当看到她只夹了两口青菜，便放下碗筷时，他喉咙发紧：

“楼下新开了家甜品店，听说……”

话没说完，就被秋安起身的椅子摩擦声打断。

看着秋安吃完后转身离去的背影，梵青默默地拿起她剩下的食物，咀嚼时牙齿却在打颤。

那些沾着她唇印的米饭，他一粒一粒地数着吞下去，连她喝过的水杯，都要用舌尖反复舔过杯沿。

厨房的挂钟滴答作响，他就着冷水咽下最后一口饭菜，突然想起在基地时，抢到食物的人都会把残渣涂抹在失败者脸上，而此刻，他却像个虔诚的信徒，贪婪地吞咽着这份带着她气息的残羹。

深夜，秋安趴在门上，听着梵青房间传来规律的踱步声。

确定他回房后，才光着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蹑手蹑脚地来到玄关。

黑暗中，她蹲在密码锁前，指甲在屏幕上摸索出凹凸的数字键位。

手机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她发现某些按键上有明显的磨损痕迹 —— 那是梵青每天进出时留下的印记。

试了三次都不对，密码锁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色警示灯在黑暗中像一只警惕的眼睛。

她懊恼地坐在地上，后背撞上鞋柜，鞋盒里滚出一只梵青的黑色袜子，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接下来的三天，秋安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只在饭点短暂出现。

而梵青每天都在厨房钻研厨艺，案板上的刀痕越来越密集，调料罐的位置也熟记于心。

第三天傍晚，他端出一盘造型别致的糖醋排骨，却在门口听到秋安和闺蜜打电话的声音：

“我被关在家里，像坐牢一样……”

这句话像颗子弹，直直地打进他心里。

第五日清晨，一夜未眠的秋安正在厨房煮泡面。

梵青站在门口，看着她凌乱的发顶和眼下的青黑，喉结滚动了一下。

当她端着盘子转身时，他几乎是冲上前，双手稳稳托住盘子，却在触碰到她手腕的瞬间触电般松开 —— 他怕自己掌心的老茧磨伤她。

饭后，秋安靠在椅子上，阳光穿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条纹。

看着正在洗碗的梵青，水珠顺着他小臂的疤痕蜿蜒而下，她终于开口：

“梵青，我们虽然…… 发生了那样的事，但感情还不深厚。你难道想整天面对我这样的脸色吗？我知道你对我有好感，那我们就慢慢培养感情，好吗？”

“我们现在就在培养。”

梵青理所当然地回答，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洗碗海绵上的泡沫不断滴落，在水池里堆成小小的雪山。

秋安抬眸，睫毛下的双眼闪着微光：

“现在的情况，按照本国法律，叫违背妇女意愿，是要受到道德审判的，严重的甚至要坐牢。”

她的语气中带着无奈与一丝警告，指甲却在桌布上掐出月牙形的印记。

梵青这几天虽恶补了不少常识，但还没深入了解法律。在他成长的地方，强者为尊，喜欢就可以将人带走。

此刻，他握着带泡沫的盘子，指节发白，那些被严刑拷打都没皱过眉的疤痕，此刻却随着心跳隐隐作痛。睫毛在眼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极了一只被训斥的金毛犬，连尾巴都耷拉下来。

秋安见状，不自觉地起身走到他跟前。

她踮起脚，伸手轻轻抚上他的头发，指尖掠过他的耳尖：

“喜欢一个女生，要尊重她、爱护她，这样她才会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我们从尊重开始，慢慢来，好吗？”

她的声音像融化的黄油，滴在梵青心里最坚硬的角落。

梵青的耳尖瞬间染上红晕，墨蓝色的眼眸亮得惊人，几乎没有思考就用力点头。

喉结上下滚动时，他闻到秋安发间淡淡的栀子香，突然想起在基地时，闻到血腥味就会条件反射地掏枪，而现在，这股香味却让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成拳，生怕控制不住自己。

而秋安回到房间后，兴奋地在床上打滚。枕头蹭掉时，露出床垫缝隙里藏着的防身水果刀 —— 那是她这几天偷偷准备的。

她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的安抚举动，竟让这个冷酷的男人露出如此可爱的一面。透过门缝，她看见梵青还站在原地，对着空气练习微笑，表情僵硬得像第一次握枪的新兵。

“梵青，我手机呢？”

秋安再次出现在厨房，声音里带着喜悦。梵青闭了闭眼，将心底翻涌的渴望强行压下。

他伸手握住秋安的手腕，皮肤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全身。却在她紧张的注视下松开：

“你还没说离别的话。”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喉咙里卡着基地里生锈的铁钉。

秋安松了口气，语气哄小孩般温柔：

“拜拜啦，我去便利店看看，会早点回来的。”

她轻轻扯下他的手，转身时发梢扫过他手背。

梵青站在门口，目送她进了电梯，数字从 18 跳到 1 的过程中，他数着自己的心跳，一共跳了 147 下。

待她身影消失，他才换上一身黑衣，压低帽檐，从楼梯间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新任务的信息在屏幕上闪烁，而他却将联系人备注从 “雇主” 改成了 “暂时不见”—— 这是他第一次违背任务优先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