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线

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黏糊糊地糊在教室窗玻璃上。周予安第三次用橡皮擦去算错的数字时，余光瞥见陈野正把美工刀抵在课桌边缘，刀尖精准地沿着他们之间的"三八线"游走。

"再往左半厘米，"陈野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我就把你的作业本切成雪花。"

刀尖在木质桌面上刮出细小的木屑，簌簌落在周予安的草稿纸上。前排的几个女生偷偷回头，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

周予安放下铅笔，从笔袋里抽出一把金属尺。"啪"的一声，尺子横贯在两人课桌之间，将本就泾渭分明的领地划分得更加清晰。

"现在开始，"他推了推眼镜，"这里是北纬38度线。"

陈野突然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他猛地凑近，周予安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混着烟草的味道。"优等生，"他呼出的热气拂过周予安的耳廓，"你知不知道越界会怎么样？"

一根修长的手指越过尺子，在周予安的笔记本上按下一个小小的凹痕。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周予安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等着看模范生怎么应对这个全校闻名的刺头。他缓缓抬起手，用尺子轻轻推开陈野的手指。

"会引发战争。"周予安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周围人听见，"而我不认为你有胜算。"

陈野的瞳孔微微收缩。下一秒，他突然抓起周予安的橡皮，在手里抛接两下，然后——

橡皮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从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

"三分。"陈野吹了个口哨，重新瘫回椅子上。他的校服领口随着动作扯开，露出锁骨上一道浅浅的疤痕。

周予安盯着空荡荡的笔盒看了三秒，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全班倒吸一口冷气。

"老师，"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的橡皮掉了。"

正在写板书的老林，头也不回："去捡啊。"

周予安径直走向窗边，推开窗户。三楼的高度足够让橡皮在坠落过程中完成三个完美的空翻，现在它正躺在花坛里，像一块小小的、方形的墓碑。

他撑着窗台正要翻出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咒骂。陈野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

"你他妈疯了？"陈野的声音里带着周予安没预料到的慌乱，"为块橡皮跳楼？"

周予安转过头，发现陈野的睫毛在剧烈颤抖。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物理楼侧墙有消防梯。"周予安平静地说，"下降时间约47秒，往返预计两分半钟。"

陈野的手松开了。他的表情从震惊变成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古怪的欣赏上。"操，"他小声说，"你比看起来有意思。"

当周予安带着沾满泥土的橡皮回到座位时，发现尺子还横在课桌中央，但自己的笔盒里多了一颗薄荷糖。绿色的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小块翡翠。

陈野正戴着耳机假装睡觉，但周予安看见他的耳尖微微发红。

下课铃响起的同时，陈野像弹簧一样蹦起来。他单手撑过周予安的桌面翻到走廊，校服下摆掀起时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

"喂，标尺先生。"他在门口回头，虎口的音符纹身随着握门的动作变形，"下次想要橡皮——"

一颗薄荷糖划过完美的抛物线。

周予安下意识接住，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

"直接求我。"陈野笑得嚣张，转身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周予安慢慢展开手掌。糖纸上用圆珠笔画了个简陋的笑脸，嘴角咧到夸张的弧度，像极了它的主人。

他把糖放进笔袋最里层，和上周那颗放在一起。三颗糖隔着塑料纸轻轻相撞，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窗外，陈野的身影出现在操场边缘。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像是随时准备和整个世界干一架。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周予安的课本上，盖住了那道没算完的物理题。

周予安突然翻开素描本，在空白页上快速勾勒起来。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淹没在课间嘈杂里，一个嚣张的、带着虎牙笑容的侧脸逐渐成形。

他画到一半突然停笔，因为发现画中人锁骨上的疤痕位置不对。橡皮已经脏了，周予安用拇指轻轻抹开错误的线条，皮肤蹭过纸面时，他突然想起陈野拽住他衣领时，指尖擦过后颈的触感。

教室门被猛地踢开。陈野带着一身热气回到座位，把一瓶冰镇可乐"咚"地放在周予安面前。

"赔你的。"他粗声粗气地说，眼睛盯着天花板，"别他妈又用尺子量有没有越界。"

可乐瓶身凝结的水珠滴落在"三八线"上，那条笔直的界限突然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