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教室时,我正踮着脚挂黑板报的装饰彩带。转身瞬间,看见后排靠窗的位置蜷缩着一个身影——穿深蓝色校服的男生把课本立成屏障,柔软的发梢在阳光下泛着浅棕色,像团被揉皱的云朵。后来我才知道,他叫林宇,是总在图书馆角落翻画册的"透明人"。
第一次小组活动时,我的帆布包蹭过他的课桌,带到了他手边的铅笔盒。彩色铅笔骨碌碌滚了一地,他慌乱捡拾的模样让我想起受惊的松鼠。"我帮你!"我蹲下身时,看见他指甲缝里沾着颜料碎屑,大概是画过什么。他突然攥紧本子往后缩,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其实我觉得你上次画的星空黑板报特别好看。"我故意把素描本摊开,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活动方案的草稿,"这里画个会发光的树洞怎么样?"他睫毛剧烈颤动,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当他终于开口,声音比翻书页的响动还轻:"加萤火虫...会不会更好?"我兴奋得差点打翻马克杯,溅出的橘色颜料在他草稿纸上晕开,像滴落在宣纸上的晚霞。
之后的每个课间都成了秘密约定。我抱着练习册跌跌撞撞跑到他座位旁,把食堂阿姨手抖打菜的糗事编成小品,模仿教导主任训话时夸张的手势。有次说到兴起,他突然"噗嗤"笑出声,随即慌张捂住嘴,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我变魔术似的掏出两颗草莓味糖果,看他犹豫再三才用指尖捏起,小心翼翼剥开糖纸的模样,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樱花纷飞的四月,我硬拉着他报名绘画比赛。他握着画笔的手一直在抖,颜料在调色盘上洇成混沌的灰。"试试把天空画成紫色?"我把自己的调色盘推过去,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手背。他忽然僵住,过了许久才在画布角落画下第一笔。当暮色漫进画室,我们并肩蹲在画架前修改细节,他指着歪斜的线条轻声解释构图,呼吸扫过我发顶,痒痒的。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林宇的父母撑着变形的黑伞在校门口等我。他妈妈递来温热的姜茶,杯壁凝结的水珠洇湿了我的校服袖口:"小叶,我们知道你是好孩子...可他连自己情绪都理不清..."远处教室传来放学铃声,我望着雨幕中模糊的校门,想起他总在雨天把校服罩在图书馆窗台的小麻雀身上。
流言像梅雨季节的霉菌迅速蔓延。路过时刻意放大的嗤笑,课桌里突然出现的匿名纸条,都在啃噬着我的坚持。我在走廊拦住他,他却盯着地面的瓷砖缝隙,数到第三十七块时轻声说:"别管我了。"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书包侧袋里露出半截的鸢尾花书签——那是我们在植物园写生时,他悄悄捡给我的。
毕业前最后一个晚自习,月光把走廊栏杆切割成琴键。我攥着褪色的书签等在老地方,看他的影子从远处路灯下一点点拉长。"我们..."我咽下喉咙里的酸涩,"或许真的不合适。"他突然伸手,悬在半空的指尖微微发颤,最终垂落时扫过我的手背,像片枯萎的叶子。转身的刹那,背后传来压抑的呜咽,混着远处操场的虫鸣,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后来我在整理旧物时,发现那张泛黄的绘画比赛奖状。我们并排的签名旁,不知何时被他用铅笔添了只小小的萤火虫。窗外的鸢尾花又开了,蓝紫色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极了那年他欲言又止的眼神。原来青春里最痛的遗憾,不是错过,而是明明触手可及,却被现实的潮水冲散在时光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