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侯府后湖,苏糖站在雕花楼船边,望着甲板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宋青沼身着月白织金襕衫,身姿挺拔如松,正垂眸整理腰间的玉带。青玉冠下的眉眼笼着一层薄雾般的疏离,与昨夜那个在她怀中颤抖的人判若两人。他的动作优雅从容,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贵公子的风范,可苏糖却知道,在那完美的表象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痛。
"苏姑娘发什么呆呢?"小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俏皮,"快把这些香囊挂上,夫人说今年要讨个好彩头。"苏糖接过绣着五毒纹样的香囊,指尖却在触到船舷时顿住——甲板边缘的桐油未干处,留着半枚带血的掌印。那暗红的印记在浅色的木板上格外醒目,仿佛是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留下的印记。
苏糖的思绪瞬间回到昨夜。柴房里,烛火摇曳,宋青沼半躺在干草堆上,脸色苍白如纸。她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伤口,每一次触碰都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触目惊心,诉说着他这些年来所承受的痛苦。而他却强撑着,不肯露出一丝软弱,只有在疼痛难忍时,才会不自觉地攥紧她的手。
船身突然轻轻摇晃,苏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熟悉的松烟墨香扑面而来,她抬头,撞进宋青沼幽深的眼眸。他的袖口轻轻扫过她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妙的触感。
"小心。"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距离说:"伤口......无碍了。"苏糖这才注意到他今日特意系了条深色腰带,恰好遮住后腰的箭伤。可她知道,那伤口哪有这么容易愈合,不过是他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罢了。
想起昨夜在柴房的情景,苏糖喉咙发紧:"真的没事了?那毒......"她的话语中满是担忧,目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里找到答案。
"我说了无碍。"宋青沼松开手,转身时广袖带起一阵风,吹落苏糖发间的绒花。他伸手接住,花瓣停在他染着薄茧的指尖,像是停在刀锋上的蝶,"倒是你,昨日不该......"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三公子又要拿家规说教?"苏糖仰起头,目光灼灼,毫不退缩,"那您昨夜为何偷偷塞给我生肌散?"她的话让宋青沼耳尖泛红,那抹红晕从耳尖蔓延到脸颊,为他平日里冷峻的面容增添了一丝别样的色彩。
宋青沼正要开口,船头突然传来李婉清的娇笑:"三公子在与何人交谈?"她身着绣着金线龙舟的石榴红襦裙,身姿婀娜,步态轻盈地走过来,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挑衅。
宋青沼迅速将绒花塞进苏糖掌心,转身时已恢复了温润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那一幕从未发生:"李姑娘今日的衣裳倒是应景。"他望着李婉清,目光却不经意扫过苏糖浅青色的襦裙——那是她用边角料改制的,袖口绣着两朵小小的荷花,朴素却透着一股清新脱俗的气质。
船行至湖心,丝竹声渐起,悠扬的乐声在湖面上回荡。侯府夫人端坐在主位,仪态端庄,她示意宋青沼:"青沼,今日该你露一手了。"苏糖看见宋青沼握茶杯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早从绣房嬷嬷那里听说,宋父严禁子弟习琴,认为这是"消磨志气"的玩意儿。
"母亲说笑了,儿子许久未练,怕是要贻笑大方。"宋青沼正要推辞,李婉清却抱着七弦琴站起身,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听闻三公子曾得名师指点,今日若不演奏一曲,岂不可惜?"她的目光扫过苏糖,眼底藏着算计,"莫不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甲板上的气氛骤然凝固,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苏糖看着宋青沼抿成直线的唇,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她想起书阁里那张写满狂草的宣纸,那是他内心渴望自由的证明。她提起裙摆,走到琴边,指尖划过冰凉的琴弦,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僵局。
"既然李姑娘想听,那我便献丑了。"苏糖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你?"李婉清捂嘴轻笑,眼中满是嘲讽,"一个绣娘也懂音律?"
"不懂。"苏糖坦然地对上众人诧异的目光,转向宋青沼时却眨了眨眼,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不过三公子懂。不如......我们合奏一曲?"她故意将"合奏"二字咬得极重,看见宋青沼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抽搐——那是他昨夜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胡闹!"侯府夫人拍案而起,脸上满是怒色,"成何体统!"
"母亲且慢。"宋青沼突然开口,他缓步走到琴边,广袖扫过苏糖的手背,压低声音道:"你又要做什么?"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却也有一丝期待。
"带公子听风。"苏糖将琴弦往他那边推了推,在他震惊的目光中,哼起一段轻快的旋律——那是现代的《自由飞翔》。宋青沼的瞳孔骤然收缩,熟悉的旋律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他看着苏糖明亮的眼睛,想起她总说要带自己冲破枷锁,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
丝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两人身上。宋青沼修长的手指悬在琴弦上,迟迟没有落下。他的脑海中闪过儿时母亲教他抚琴的场景,那时的他无忧无虑,尽情享受着音乐带来的快乐。可后来,一切都变了,父亲的严厉斥责、家规的束缚,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爱好。而此刻,在苏糖的鼓励下,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纯真的年代。
当苏糖的哼唱进入副歌,宋青沼突然落下指尖,古朴的七弦琴竟奏出从未有过的明快曲调。琴声与苏糖的歌声相互交织,在湖面上空回荡,仿佛要冲破这层层束缚,飞向自由的天空。
"这是什么曲子?"李婉清脸色铁青,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不成章法!"
"李姑娘有所不知。"苏糖笑着接过话头,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弄,"此曲名曰《乘风》,意在......"她的目光与宋青沼交汇,眼中满是坚定与温柔,"意在挣脱樊笼,直上青云。"
宋青沼的指尖在琴弦上重重按下去,发出清越的声响。他忽然想起被父亲摔碎的瑶琴,想起那些偷偷练习却被发现的日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此刻,琴声混着苏糖的哼唱,仿佛是他内心深处的呐喊,是对自由的渴望,是对未来的憧憬。
一曲终了,船上传来零星的掌声,打破了片刻的寂静。侯府夫人脸色阴沉,正要开口斥责,宋青沼却先一步起身,他的身姿挺拔,眼神坚定:"母亲,儿子斗胆请求,日后想在课业之余修习音律。"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也是......父亲当年在北疆时的心愿。"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侯府夫人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苏糖看见宋青沼袖中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琴身,那里有道淡淡的戒尺伤痕,那是他曾经为了音乐付出的代价。原来他每次触碰乐器时的迟疑,都是在与刻进骨子里的规矩对抗。
船靠岸时,夕阳将湖面染成金色,波光粼粼。苏糖正要随丫鬟们下船,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宋青沼将个油纸包塞进她手里,转身时衣摆扫过她脚踝,留下一阵淡淡的清香:"......桂花糕,你昨日说想吃。"他的话语简短,却带着一丝羞涩。
苏糖打开油纸,三块糕点整齐地码在里面,边角还细心地用荷叶包着。糕点上还点缀着几颗桂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望着宋青沼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喊出声:"宋青沼!"
男人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寂。苏糖攥紧油纸包,大声说:"明日酉时,后湖竹林!我教你......真正的《乘风》!"她的声音在湖面上回荡,充满了期待与希望。
晚风卷起宋青沼的广袖,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在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苏糖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个被规矩困了二十年的人,终于愿意伸出手,触碰那缕自由的风。
夜色渐深,侯府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宋青沼坐在书房里,望着案头的七弦琴出神。琴弦上还留着苏糖指尖的温度,他下意识地哼起白日里的曲调,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笑。
突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宋青沼慌忙噤声。"三公子,该练字了。"管家捧着《宋氏家训》走进来。宋青沼接过书,目光却落在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书签上。那是苏糖送给他的,上面刻着"自由"二字。
他轻轻抽出书签,在"自由"二字上落下一吻,低声道:"......明日见。"声音中充满了期待。窗外,端午的月亮爬上竹梢,洒下的银辉照亮侯府后湖的竹林。那里藏着一个关于挣脱与希望的约定,藏着两颗逐渐靠近的心,等待着黎明的到来,等待着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