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侯府被厚重的雪幕笼罩,琉璃瓦上堆积的白雪足有数寸,苏糖蜷缩在绣房角落,指尖被冻得通红发僵,仍执着地穿梭银针。烛火在她眼下投出青黑的阴影,而案头那件未完工的狐皮大氅泛着柔和的白光——这是她托小桃辗转联系黑市商人,用三个月的月钱换来的上等白狐皮。
"苏姐姐,三公子的议亲宴就在今晚了。"小桃推门而入,木扉转动时带进一阵寒风,让炭盆里的火苗猛地窜高又低落。她望着苏糖越发苍白的脸色,声音不自觉放轻,"听说那是丞相的嫡女,生得花容月貌,与三公子乃是门当户对......"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苏糖手中的银针突然不稳,狠狠刺破指尖,一滴血珠坠落在雪白的狐皮上,宛如红梅初绽。
"无妨。"苏糖强作镇定地用袖口擦去血迹,却怎么也抹不掉那抹刺眼的红。她望向窗外,远处的积雪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眶发酸。自密道那夜后,整整半月,她再没见过宋青沼。绣房嬷嬷们私下议论,说三公子被关祠堂思过时,日日对着墙上家训抄写,砚台里的墨汁都结了冰;又说侯爷为断他念想,特意将议亲宴提前,连李小姐的嫁衣都是从江南加急送来的。
夜色渐浓,绣房的油灯一盏接一盏熄灭。苏糖将最后一针细细藏好,把狐皮大氅叠得方方正正塞进包袱。她呵出的白气在烛火前凝成雾霭,心跳声却在寂静中越发清晰。当更夫敲响初更,她踩着厚厚的积雪溜出绣房,寒风如刀刮过脸颊,却不及心底蔓延的寒意。
水阁方向灯火通明,丝竹声混着笑语顺着风飘来。苏糖躲在九曲回廊的假山后,透过雕花窗棂望去,只见宋青沼身着玄色织金长袍,白玉冠束起的长发泛着冷光。他正端着鎏金酒盏向宾客敬酒,唇角扬起的弧度完美得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人。苏糖的目光死死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狼首玉佩——那是她亲手为他系上的,此刻却在陌生女子的红裙旁显得格格不入。
"三公子真是一表人才,与李小姐当真是天作之合!"满座宾客的恭维声中,苏糖看到李婉清挽着宋青沼的手臂,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他的玉带上,发出清脆声响。女子巧笑嫣然,眉间点着的朱砂痣在烛光下宛如滴血:"听闻三公子近日在祠堂苦读,可伤了身子?"她说话时故意凑近,鬓边的珍珠步摇几乎擦过宋青沼的脸颊。
苏糖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手中的包袱险些滑落。就在这时,后领突然被人狠狠揪住,刺骨的疼痛让她跌坐在雪地。抬头对上侯府夫人冰冷的目光,对方手中的鎏金护甲几乎戳到她脸上:"好个不知廉耻的丫头,居然敢偷看议亲宴!来人,把她拖去乱棍打死!"
"慢着。"熟悉的声音传来,苏糖的心脏猛地悬起。宋青沼穿过回廊走来,玄色衣摆扫过积雪,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他的目光扫过苏糖狼狈的模样,睫毛颤了颤,又迅速移开:"母亲,她是绣房的人,或许只是迷路了。"
"迷路?"侯府夫人冷笑,护甲重重划过苏糖的脸颊,留下一道红痕,"青沼,你还要护着这个贱人到什么时候?她勾引你在先,坏你名声在后,今日若不处置,如何向李家交代?"
苏糖挣扎着起身,从包袱里取出狐皮大氅,柔软的白狐毛拂过她冻得开裂的掌心:"三公子,这是我......"
"不需要。"宋青沼打断她的话,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剑,"侯府不缺这些东西。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纠缠。"他转身时,广袖带起的风卷着雪粒打在苏糖脸上,那熟悉的松烟墨香里,却混进了陌生的龙涎香。
"听见了吗?还不快滚!"李婉清踩着绣鞋走来,鞋面绣着的并蒂莲被她狠狠踩进雪泥。她一脚踢向大氅,白狐毛顿时沾满泥污,"下贱胚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不过是个给人做衣裳的,还妄想攀高枝?"
苏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仰起头。她弯腰捡起大氅,指尖抚过内里绣着的山水纹——那是她照着宋青沼画中的松溪一笔一线绣的,针脚细密得能藏住月光。"三公子,这大氅是用最上等的狐皮做的,里子绣着你最喜欢的山水......"
"够了!"宋青沼突然暴怒,猛地夺过大氅。撕裂声在寂静的回廊格外刺耳,白狐毛如雪花般纷飞,"我说了不需要!你不过是个绣娘,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配得上我?侯府的规矩,容不得你这种人痴心妄想!"
全场一片哗然,苏糖只觉胸腔被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她望着地上破碎的大氅,终于明白那些在竹林里的温柔、密道中的相拥,不过是困兽在牢笼里短暂的喘息。"好,我明白了。"她的声音轻得像要消散在风里,"是我痴心妄想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转身的瞬间,苏糖的绣鞋在雪地上打滑。她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却在即将被扶住时感受到那只手骤然僵住、缩回。当她跌跌撞撞跑回绣房,倒在床榻上时,才发现掌心还死死攥着半片撕碎的狐皮,上面的丝线勾住了她的指甲,渗出血珠。
子时的梆子声惊破长夜,苏糖蜷缩在被窝里,听见窗外风雪呼啸。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重物撞击门板的闷响。她打开门,冷风裹挟着雪粒灌进来,宋青沼浑身是血地倚在门框上,白玉冠不知去向,长发凌乱地贴着苍白的脸,玄色长袍上沾满泥污,后腰处渗出的血迹在雪地上晕开暗红的花。
"你......"苏糖的质问被他颤抖的拥抱堵了回去。宋青沼的力气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身上的血腥味混着雪水浸透了她的衣襟。"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混着哽咽,滚烫的泪水落在她颈间,"当我看到你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不能没有你。那些规矩,那些家族,都比不上你重要。"
"你放开我!"苏糖挣扎着,眼泪滴在他染血的肩头,"你不是说我配不上你吗?你不是要娶李婉清吗?"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宋青沼抱得更紧,喉间溢出压抑的咳嗽,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后颈的碎发,"在祠堂的十五个日夜,我看着墙上的家训,却满脑子都是你教我识简谱的样子。父亲说要打断我的手,我宁愿被戒尺打得皮开肉绽,也不想忘记你掌心的温度。"
苏糖这才注意到他胸前的温热——那是血,旧伤复发的血正顺着衣料往下淌。"你的伤......"她的语气软下来,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却被宋青沼反握住手腕。
"不要管我。"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去她的泪痕,指腹的薄茧带着熟悉的触感,"我想通了一件事。我不想再做那个被规矩束缚的傀儡,我想做一个能保护你的人。"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时,一支刻着并蒂莲的玉簪在月光下泛着柔光,"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苏糖的眼泪砸在他手背,她想起初遇时他画中的孤烟,想起兰舟上合奏的《乘风》,想起密道里他颤抖的吻。"傻瓜。"她将玉簪别进头发,主动吻去他唇边的血迹,"我从来都在等你。"
宋青沼紧紧抱着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远处水阁的灯火依旧明亮,却照不进这方小小的角落。而在侯府的阴影里,李婉清握紧手中的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望着相拥的两人,唇角勾起阴鸷的弧度:"宋青沼,苏糖,你们不会得逞的......"夜色渐深,她袖中滑落的信笺上,"北疆战事紧急"几个朱砂字在雪地上晕染开来,宛如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