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粗糙的草蚱蜢几乎要被他攥进掌心的皮肉里。余宇涵猛地松开手,小小的草编物件掉落在地,滚入灰尘中,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对童禹坤的在意,不是移情,不是愧疚的补偿。那是一种鲜活、生动、甚至带着点恼人的牵引力,会在他毫无防备时窜上心头,搅乱他一潭死水般的心境。他会想起童禹坤气鼓鼓骂他“混蛋”时生动的表情,会想起他治疗时专注温和的侧脸,会想起那一夜他生涩却真实的回应,以及最后……那双映着失望和受伤的眼眸。
“我不是安和。” 他仿佛能听到童禹坤无声的宣告。
是啊,他不是。安和是燃烧的太阳,温暖耀眼,却也灼伤了他,最终陨落,留给他无尽的黑暗和悔恨。而童禹坤……像是穿透层层阴霾,偶然洒落在他这片废墟上的一缕月光,清冷,柔和,不炽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想要让人靠近的温暖。
他渴望那缕月光。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恐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自我唾弃。安和的尸骨未寒他亲手造成的悲剧还历历在目,他有什么资格去渴望新的开始?这难道不是对安和最大的背叛吗?
张峻豪说得对,他既对不起死人,如今又要去招惹活人,真是混账到了极点。
他弯腰,想捡起那只草蚱蜢,指尖却在触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那不再是童年的信物,而是烧红的烙铁。
他该怎么办?
继续守着这片由执念和尸体构筑的牢笼,抱着对安和的回忆和愧疚直至腐烂?还是……尝试着,朝着那缕微弱的月光,迈出一步?哪怕一步之后是更深的深渊?
余宇涵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将脸埋入双膝。黑暗中,他仿佛能听到两个声音在激烈争吵——一个属于过去,用愧疚和痛苦捆绑他;一个属于那不可控的心动,诱惑着他走向未知。
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即使面对千军万马,即使承受异能反噬的痛苦,也未曾像此刻这般,被自己的内心逼至绝境。
“博士,能量过载!三号样本结构正在崩溃!” 冰冷的电子音提示道。
陈天润面无表情地看着透明容器内那团模拟左航异能的肉块在一阵剧烈的能量闪烁后,如同融化的蜡烛般瘫软、分解,最终化为一滩浑浊的液体。这已经是第七十三次失败了。
他没有丝毫气馁,反而眼中闪烁着更加兴奋的光芒。失败,意味着他正在接近那个关键的临界点。他快速记录下失败前的所有数据波动,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
“清理失败品,注入新的基底组织,调整能量输入频率,偏向精神共鸣波段。” 他冷静地下达指令,仿佛刚才消散的不是一个可能拥有意识的生命雏形,而只是一组失败的数据。
“许泽那边有消息吗?” 他头也不回地问。
阴影中传来许泽带着笑意的声音:“哎呀博士,别急嘛。调查局那帮小子警惕性高着呢,特别是那个左航,领域一开,方圆几里的能量波动都瞒不过他。不过……”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玩味,“我发现那个叫童禹坤的小治疗师,最近好像有点心神不宁哦?经常一个人发呆,是在想哪个野男人呢?”
陈天润皱了下眉,对许泽关注这种“无关紧要”的情感动向感到不悦。“专注你的任务。我要的是左航和邓佳鑫的实战数据,不是这些无聊的八卦。”
“是是是,” 许泽敷衍道,“不过博士,有时候情感弱点,比能量防御更好突破哦?你看那个余宇涵,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陈天润动作一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 许泽轻笑起来,“只是觉得,如果那个小治疗师真的对余宇涵有那么点意思,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一下?让余宇涵那家伙,再为我们做点‘贡献’?”
陈天润沉默了片刻。他向来不屑于使用这种情感操纵的手段,认为那是低级且不可控的。但许泽的话,确实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余宇涵对童禹坤的异常关注,他也有所察觉。如果这能成为撬动调查局,特别是左航和邓佳鑫的杠杆……
“继续监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行动。” 陈天润最终冷冷道,“余宇涵那边……我自有安排。”
他现在还不需要动用这步棋。他的实验,即将迎来新的突破。他调出了另一组数据,那是之前捕捉到的、属于张极的影子能量波动。虽然比不上左航的复制异能,但这种介于虚实之间的能量形态,也蕴含着独特的奥秘。
“启动‘影蚀’项目,” 他命令道,“尝试将影子能量的‘隐匿’与‘侵蚀’特性,与基础活化细胞融合。”
新的实验再次开始,冰冷的仪器嗡鸣声掩盖了所有人性的温度。在陈天润看来,无论是余宇涵的挣扎,还是童禹坤的心事,都不过是实验记录上可能影响变量的一组数据而已。
余宇涵在老宅的灰尘与阴影中枯坐了一整夜。当黎明的第一缕熹微透过破窗,在他脚边投下一小片苍白的光斑时,他眼中的混乱与挣扎,终于被一种近乎疲惫的清明所取代。
他无法再这样下去。自我放逐于过去的刑场,并不能让安和复活,也不能减轻他丝毫的罪孽。而童禹坤……那缕月光,他要么干脆利落地放手,要么就鼓起勇气去触碰。继续这样悬在半空,对谁都不公平,尤其是对那个一无所知、却可能被他无意中牵动的少年。
他,余宇涵,应该给童禹坤,也给自己,一个明确的交代。不是为了开始,至少,是为了结束这场由他单方面陷入的混乱。
他缓缓站起身,骨骼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发出轻微的脆响。他走到墙角,再次捡起了那只草蚱蜢。这一次,他没有紧握,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草茎,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然后,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些被他用异能维系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村民”。这些是他无法放下的责任,是他赎罪的方式,也是他无法轻易离开的枷锁。但或许……他不必永远被困死在这里。
他需要和童禹坤谈一谈。不是为了索取什么,只是为了……澄清。澄清他那晚的失控并非有意折辱,澄清他后来的关注并非全然因为安和,也澄清他此刻……这连自己都无法完全厘清的、该死的心动。
他拿出那个几乎从未主动使用过的、童禹坤留给他的通讯器。指尖悬在按键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按下,发送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
【有空吗?想和你聊聊。】
信息发出,如同石沉大海。余宇涵靠在窗边,等待着未知的回应,心中既有解脱般的释然,又有更深的不安。他不知道这步棋是对是错,但他知道,他必须走这一步。
地下实验室 · “影蚀”的进展与新的觊觎
地下实验室里,陈天润迎来了一个微小却关键的突破。
经过无数次调整和失败,那团在新的培养罐中蠕动的、融合了张极影子能量特性的肉块,终于呈现出稳定的“半虚化”状态。它能在实体与模糊的阴影之间短暂切换,虽然持续时间极短,且消耗巨大,但这无疑证明了他的方向是正确的。
“成功了……” 陈天润盯着屏幕上稳定的数据流,眼中闪烁着近乎狂喜的光芒,尽管他的嘴角依旧紧绷。他快速记录着各项参数,“‘影蚀’初步稳定,隐匿性提升百分之三十七,能量侵蚀特性初步显现。下一步,需要更强大的影子能量源进行催化……”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代表左航和邓佳鑫的数据模型。左航的复制异能是终极目标,但张极的影子能量,是目前看来最容易获取和利用的“养料”。
“许泽。” 他冷声唤道。
阴影扭动,许泽的身影浮现,脸上带着惯有的、令人不适的笑意:“博士,有何指示?是不是又要我去招惹调查局那帮小可爱了?”
“张极,” 陈天润言简意赅,“我需要他更活跃的影子能量样本,最好是他在战斗中被激发潜能的实时数据。”
“张极啊……” 许泽摸了摸下巴,眼神闪烁,“那小子跟那个叫张泽禹的小情人形影不离,不太好下手呢。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诡秘,“博士,您不觉得,有时候给平静的湖面扔块石头,才能看到底下到底藏着什么鱼吗?余宇涵那边……似乎有点动静哦?”
陈天润眉头微蹙,他对余宇涵的情感纠葛不感兴趣,但许泽的话提醒了他。混乱,确实是获取数据和机会的温床。
“继续你的监视任务。” 陈天润没有直接回应关于余宇涵的话题,但语气中的默许显而易见,“张极的能量数据,我要尽快看到。方法,你自己斟酌,别把事情闹得无法收场。”
“明白~” 许泽轻笑一声,身影再次融入黑暗,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滴,瞬间消失无踪。
陈天润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影蚀”项目上。他调出张极更详细的能量谱图,开始规划下一步的实验方案。在他的蓝图中,张极的影子能量是催化剂,左航的复制异能是皇冠上的明珠,而邓佳鑫的自愈因子,则是实现“完美容器”的关键……所有这些,最终都将服务于他那超越伦理、追求终极力量的目标。
他不在乎过程会牺牲什么,或者搅动多少人的命运。在他眼中,这一切都是通往“真理”的必要代价。
基地里,童禹坤收到了那条来自陌生号码,却心知肚明是谁发来的信息。他看着屏幕上那简短的几个字,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手指悬在回复键上,迟迟没有落下。
而训练场上,张极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总觉得好像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给盯上了,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的张泽禹。
张泽禹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张极甩甩头,咧嘴一笑,“可能就是有点冷。” 但他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左航和邓佳鑫的关系在基地里已是半公开的秘密,两人之间的默契与亲昵肉眼可见,为大家紧张的训练生活增添了一抹暖色。然而,无人知晓,在远离基地的阴影处,来自过去的执念与源于未来的野心,正如同潜行的暗流,悄然向着他们汇聚。
余宇涵的试探,陈天润的觊觎,许泽的窥伺……所有这些暗处的涌动,都预示着短暂的平静即将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