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猜测在几分钟后得到了证实。
熙旺借口收水杯,在张姐进入厨房后快速返回卧室。
他看到白妍正俯身在床边,捂着嘴剧烈地干呕,脸颊因为用力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角沁出生理性泪水。
“小姐?”熙旺立刻关上门。
白妍抬起头,喘着气,指了指卫生间。
熙旺瞬间明白过来,扶着她过去。
白妍趴在洗手池边,努力了很久,终于将刚才吞下去的药片全都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她几乎虚脱,靠着墙壁滑坐下去,呼吸急促,满眼都是水光,但眼神却透着一股狠劲和清醒。
“她……她是林子怡……的人……”白妍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因为呕吐而更加嘶哑,“那药……不对劲……吃了之后……脑子更沉……更不想动……只想睡……”
抑郁并非没有感知,只是被放大负面情绪和绝望感,但身体的细微反应和直觉仍在。
她之前几天浑浑噩噩,但每次吃完药,那种沉重的、无法思考的感觉都会加剧。
今天,在那一丝清醒回归的瞬间,她做出了一个决定:把药吐掉。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对于抑郁状态的人来说,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去对抗那种无处不在的疲惫和“无所谓”感。
熙旺蹲下身,看着她狼狈却闪烁着顽强光亮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是在好转,她是在用惊人的意志力,强行从抑郁的泥潭里挣扎出一丝缝隙,为了保持这点可能查出真相的清醒。
“我知道。”熙旺压低声音,“我们再想办法,熙蒙在尝试替换部分药物。”
白妍虚弱地点点头,努力抓住熙旺的手臂:“电脑……我爸的书房……锁了……但我之前……备份过一些东西……在……在……”
她努力回忆,抑郁影响了她的记忆力,思维像是生锈的齿轮,转动得异常缓慢和痛苦:“在……我旧钢琴的……暗格里……琴凳……左边……”
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几个字,她仿佛又用尽了力气,眼神开始涣散,那种麻木和空洞感再次试图淹没她。
熙旺紧紧反握住她的手:“旧钢琴?是在三楼的琴房吗?”
白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眼皮开始沉重地耷拉下来。
强行催吐后的虚脱感,混合着抑郁本身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睡吧,”熙旺将她扶回床上,“我知道了,交给我。”
白妍几乎立刻陷入了昏睡,但这一次,她的眉头不是全然放松的,而是微微蹙着,仿佛即使在睡眠中,也在和某种东西抗争。
熙旺替她盖好被子,站在床边看了片刻。
最终轻轻带上门,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他需要找到熙蒙和熙泰。
熙旺在书房找到了熙蒙,他正对着三块屏幕,上面流动着复杂的代码和数据流,旁边还开着白先生公司服务器的访问日志。
“怎么样?”熙旺低声问道,顺势关上门。
“书房电脑的物理锁不难处理,但远程访问权限被林子怡锁死了,强行破解会触发警报。”
熙蒙语速很快,指尖在键盘上飞舞:“我正在尝试绕过后台验证,需要点时间。另外,我分析了张姐带来的药物成分表,和之前一样,但有一种辅助成分的浓度异常偏高,会极大增强镇静效果,并导致嗜睡和思维迟缓。长期服用,确实会让人安静得像个木偶。”
他调出一张化学分子式图表:“幸好她吐掉了。”
熙旺脸色沉郁:“她刚才说,旧钢琴的琴凳左边有暗格,里面有备份。”
熙蒙动作一顿,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下:“三楼琴房?我查过别墅结构图,那里是监控盲区,因为林子怡觉得那里没用,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张姐呢?”
“熙泰在陪她清理厨房,暂时脱不开身。”熙蒙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给我十分钟,我能暂时屏蔽三楼走廊那个摄像头的信号传输,制造一段循环画面,但你们动作要快。”
厨房里,熙泰抱臂倚在冰箱门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张姐擦洗料理台。
巨大的压迫感让张姐手脚发软,额头冒汗,几乎拿不稳抹布。
“熙、熙泰先生……您不用在这里看着我,我很快就收拾好了。”张姐怯懦地开口。
“夫人吩咐我看紧点,怕你再惹小姐不高兴。”熙泰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每个字都像冰碴子。
张姐一哆嗦:“我、我没有……是白小姐她突然……”
“她病了。”熙泰打断她,语气陡然变得极其危险,“需要安静,你如果再刺激到她……”
他向前倾了倾身,阴影笼罩住张姐:“我不介意用我的方式让你学会安静。”
张姐吓得脸色惨白,连连点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时,熙旺出现在厨房门口,对熙泰使了个眼色。
熙泰会意,最后冷冷地瞥了张姐一眼,才转身跟熙旺离开。
走到楼梯拐角,熙旺快速低语:“三楼琴房,钢琴凳有线索,熙蒙在处理监控,需要有人去拿。张姐这边?”
“她没胆子现在跟上来。”熙泰阴沉地说,随即皱眉。
“三楼琴房?那地方她多久没去了……”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但很快压下。
“你去。”
熙旺拍拍他的肩:“小心点,我守着白妍门口,防止她突然醒过来或者张姐起疑。”
熙泰点头,快步无声地走上三楼。
三楼琴房积着薄薄的灰尘,那架昂贵的施坦威钢琴静静立在角落,琴布上绣着的名字缩写B.Y.也蒙了尘。
这里充满了时光停滞的气息,也封存着一些被刻意遗忘的过往。
熙泰走到琴凳前,按照白妍说的,摸索左边。
果然,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卡扣。他轻轻一按,凳面一侧悄然弹开一个小巧的暗格。
里面没有厚厚的文件,只有一个普通的黑色U盘。
他拿出U盘,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外壳似乎也带着一丝久远的余温。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钢琴键盘,恍惚间似乎看到几年前,那个穿着连衣裙、笑容明媚的女孩坐在这里弹琴,而他……
他猛地闭了下眼,强行切断回忆。
他是被雇来守护她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奉林子怡之命监视她,确保她不再惹出任何麻烦的人。
他过去的身份,是此刻最不该被想起的牵绊。
熙泰将U盘交给熙蒙,熙蒙迅速插入经过加密处理的笔记本电脑。
U盘里没有庞大的数据,只有几个加密文件夹和一段短暂的音频文件。
熙蒙破解了文件夹密码,密码是白妍的生日,熙泰下意识地说了出来,引来熙旺意味深长的一瞥。
里面是白先生出事前几个月的一些私人财务转账记录截图,以及几份模糊的通讯记录,收款方是一个海外空壳公司,追踪下去,最终受益人指向了林子怡的一位远房亲戚。
而那段音频,似乎是白先生在书房偷偷录下的,环境音很杂,但能听出他和林子怡的争吵。
林子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基金是怎么回事?”
白先生:“子怡,那是为了小妍以后的生活,我需要确保无论发生什么,她都……”
林子怡:“说得真好听!到底是为了那个丫头,还是为了你在外面那个……”
白先生(怒斥):“闭嘴!我警告你林子怡,别碰小妍,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录音结束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和摔门声中。
书房里一片死寂。
这段录音,虽然没能直接证明林子怡谋杀,却彻底撕破了她虚伪的面具,证实了白先生的担忧,以及白妍的怀疑绝非空穴来风。
“妈的!”熙旺低咒一声,一拳砸在桌上。
熙泰的脸色更加阴沉,他不仅仅是因为被威胁而愤怒,更因为录音里提及的事而感到一种几乎要失控的暴戾。
他曾经……他曾经以为离开就能保护的人,在他离开后,竟然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恐惧和算计中。
熙蒙快速保存好所有数据,并进行了云端备份:“这些是关键证据,但还不够直接,我们需要更多。”
三人对视一眼,眼中达成了共识。
白妍不仅仅是他们需要看守的病人或任务对象,更是一个背负着父亲冤屈、被继母残忍迫害的受害者。
而他们,无论是因为被林子怡拿捏的把柄,还是因为内心深处未曾泯灭的良知,或者……因为某些更复杂的情感,都已经无法袖手旁观。
傍晚,白妍醒了。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麻木。
吐掉药物后,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但头脑那种被浆糊粘住的感觉减轻了不少。
她坐起身,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字迹有力而简洁:「U盘已找到,内容重要。安心,我们在。 」
没有落款,但她认得熙旺的字。
纸条旁边,放着她的药片,但颜色和形状似乎和她白天吞下的有些微不同。
这时,敲门声响起,进来的是熙泰。
他端着餐盘,上面是清淡的粥和小菜。
他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眼神避开她的直视,语气生硬:“吃点东西。”
白妍看着他,忽然轻声开口,声音依旧沙哑:“那架钢琴……音准还好吗?”
熙泰身体猛地一僵,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他沉默了几秒,才硬邦邦地回答:“没碰过,不知道。”
空气有些凝滞,白妍低下头,慢慢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塞进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