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的雨从不温柔,它冰冷、粘稠,像是这座城市永不枯竭的污秽和眼泪。
火车喷吐着浑浊的蒸汽,将最后一批旅客送至在昏黄灯光下的站台上。
詹姆斯.戈登竖起呢子大衣的领子,目光在稀疏的人群中搜寻。
他手里拿着一张旧照片,一个笑容灿烂的男人搂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背景是阳光明媚的游乐园。
那是他的前辈,理查德·瑞克·潘西,而他怀里那个有一头惊人长卷发的女孩,就是他今天要接的人。
他的胃因紧张和悲伤而微微抽搐,瑞克死了……连同他大部分家人,只留下这个唯一的女儿———Pansy。
不一会儿他看到了她。
照片上的女孩长大了,而且……远远超出了照片所能承载的冲击力。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大衣,却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身材曲线。
浓密的栗色长卷发被雨水打湿了些,几缕粘在脸颊边,非但不显狼狈,反而平添了几分野性。
她拖着一个旧行李箱,站得笔直,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混乱的站台,没有丝毫怯懦,只有一种锐利的审视和深藏的疲惫。
她看到了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与记忆中的某个印象核对。
然后,她径直向他走来。
“戈登探员?”她的声音比电话里听起来更清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Pansy。”戈登点点头,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但失败了。
“节哀,你父亲的事我很难过,他是我见过最好的警察之一。”
“他是最好的。”Pansy毫不迟疑地回应,语气里没有悲伤,只有坚定的骄傲。
“谢谢你愿意来接我詹姆斯,我父亲的信里总是这么叫你。”
她直接叫他詹姆斯,没有先生没有叔叔。
这个称呼让戈登愣了一下,瞬间打破了他在心中构建起的长辈照顾可怜孤女的预设画面。
他眼前的不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女孩,而是一个刚刚经历家庭变故却异常强大的年轻女性。
“路上顺利吗?”他接过她的行李箱,触手沉重。
“足够顺利。”她并肩走在他身边,步伐匹配着他的节奏,目光却不断扫视着周围肮脏的墙壁、可疑的阴影和匆匆走过的行人。
“这就是哥谭?和你信里说的一样……有味道。”
是雨水、垃圾、铁锈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戈登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本想直接送她去安排好的公寓让她休息,但Pansy却在上车前转过身,直面着他。
雨水打湿了她的长发,水珠从她的脸颊滑落,但她的目光灼热得几乎要烫穿哥谭的雨夜。
“詹姆斯,”她叫他的名字是如此自然,“我知道是谁干的。卡波内家族……维克多·卡波内。我父亲在最后的电话里提到了这个名字……还有哥谭。”
戈登的心脏猛地一沉:“Pansy听着,这件事很复杂……”
“我不需要保护”她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我需要信息、需要方向,我父亲相信你,所以我也选择相信你。我不是来寻求庇护的,我是来结束这一切的。”
在那一刻,詹姆斯·戈登明白了。
瑞克送来的不是一份需要他小心翼翼守护的脆弱遗产,而是一颗投入哥谭这潭死水里的重磅炸弹。
他不知道这最终会炸毁敌人,还是连同他们一起毁灭。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美丽而悲伤、愤怒却强大的女孩,一种超越责任与义务的复杂悸动情绪,第一次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戈登的公寓狭小、简陋,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像他本人一样,带着一种刻板的秩序感,与窗外的哥谭镇格格不入。
“你可以住这间,”戈登推开一扇门,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书桌,“有些小,但还算安全。楼下有房东太太,陌生人进出她都会留意。”
Pansy放下那个沉重的箱子,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没有去看房间,反而转身倚在门框上,再次看向戈登。
淋湿的大衣已经脱下,里面是一件贴身的黑色毛衣,更清晰地勾勒出她的线条。
室内的暖光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站台的锐利,多了几分真实的疲惫,但眼神依旧灼人。
“这里很好,谢谢你詹姆斯。”她的目光扫过客厅里唯一一张沙发,“看来我占了你的卧室。”
“我习惯睡这里。”戈登语气生硬,试图掩饰某种不自在。
她的存在感太强了,几乎填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她头发上淡淡的雨水和某种野性的甜香,扰乱了他习惯的冷清:“你需要吃点东西吗?”
“在那之前……”Pansy走向客厅,毫不客气地坐在那张看起来就硬邦邦的沙发上,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们得谈谈卡波内家族,他们在哥谭的势力有多大?和谁勾结?GCPD里有多少他们的人?”
戈登叹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双手交握。
“Pansy听着,维克多·卡波内是芝加哥的祸害,但他的手确实伸到了哥谭。这里……有他的合作伙伴,可能是法尔科内,也可能是马罗尼。”
他提到哥谭两个最显赫的黑帮家族名字时,语气沉重。
“至于GCPD?”他扯出一个嘲讽的苦笑,“你父亲没在信里告诉你哥谭警局是什么样子吗?腐败就像墙上的霉菌,你清理掉一块,它又从别处长出来。”
“他提过一些,所以他才会在最后的电话里提到哥谭,他知道线索指向这里。”
Pansy的身体前倾,手臂撑在膝盖上,眼神专注得像一只锁定猎物的豹猫:“詹姆斯,我需要进入GCPD。不是作为被保护的对象,而是作为能接触案卷、能帮你的人。”
“什么?不可能!”戈登几乎立刻否决,“这太危险了!”
“呆在哪里不危险?”Pansy反问,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讥诮,“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安全的公寓里,等着卡波内的人找上门?还是让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哥谭乱撞?”
“我父亲教我的东西远不止怎么系好鞋带,詹姆斯。我能辨认弹道型号,能看懂犯罪现场报告,甚至……”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知道怎么开枪。”
戈登凝视着她,知道她不是在虚张声势。
她眼底有一种他无比熟悉的东西,那种追求正义、不惜一切的火焰,和他自己内心燃烧的东西一模一样,却混合了她独有的、近乎疯狂的勇气和失去一切的痛楚。
他感到一阵无力的头痛,瑞克……你到底把你女儿培养成了什么样的人?
你又给我留下了怎样的难题?
“GCPD不是游乐场,”他最终艰难地开口,“我没有权力给你一个职位。”
“那就给我一个身份,”Pansy立刻接话,思路清晰得可怕,“你的远房表妹、实习生、或者……一个线人。随便什么,给我一个能跟在你身边,名正言顺出现在警局的身份。”
就在这时,戈登那台老旧的座机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他如蒙大赦般地站起身去接电话,暂时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戈登。”他对着听筒说,脸色迅速变得凝重。
“哪里?……码头区?……知道了,我马上到。”
他挂断电话,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和枪套:“有案子,我得走了。”
他看向Pansy,眼神复杂:“你待在这里锁好门,哪里也别去,我们的事……晚点再谈。”
Pansy也站了起来,她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只是说:“小心点,詹姆斯。”
戈登点点头,匆忙离开了公寓。
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音。
公寓里只剩下Pansy一个人,她走到窗边看着戈登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夜幕里。
然后,她的目光落回那个沉重的旧行李箱上。
她走过去,打开它。
最上面是几件折叠整齐的衣服,下面赫然是一把保养良好的紧凑型手枪,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匣,一叠关于卡波内家族剪报的文件夹,还有她父亲那枚擦得锃亮、却带着弹痕的警徽。
她拿起那枚警徽,冰凉的金属紧贴在手心。
“我不是来寻求庇护的,爸爸。”她对着寂静的空气低语,眼神无比坚定,“我是来复仇的,而詹姆斯·戈登……他将是起点,而不是终点。”
她收好警徽,拿起那把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然后将其小心地藏在大衣内袋里。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听从戈登的命令待在原地,而是锁好公寓门后,径直走下楼梯。
楼下所谓的会留意陌生人的房东太太,只是一个从门缝里投来浑浊一瞥的干瘦老妇,Pansy用一个模糊的微笑和快速的步伐轻易穿过了她的防线。
哥谭的夜风裹挟着湿冷和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与站台相比,这里的街道更显破败,霓虹灯像醉汉的眼睛一样闪烁不定,阴影里仿佛藏匿着无数蠢蠢欲动的危险。
她不知道码头区具体在哪,但她知道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