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语音厅还亮着微光,林夏把手机倒扣在枕边,耳机里传来电流滋滋的杂音。刚结束连麦的男生清了清嗓子,低沉的声线像浸在温水里:“刚才掉麦的小朋友还在吗?”
她猛地坐起来抓过手机,屏幕上 “屿风” 两个字正在闪烁。半小时前她误触了申请键,刚开口说 “抱歉走错了” 就被网络卡成电音,整个厅里的人都在笑,只有这个男生说 “信号不好就听会儿歌吧”。彼时她刚结束大一军训,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对这个陌生的城市还带着怯生生的好奇。
“在、在的。” 林夏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充电线。
背景音里传来翻书的沙沙声,他似乎在轻笑:“刚才想点什么歌?我这里有吉他。”
那天她听了半首《小情歌》,直到手机发烫才恋恋不舍地下线。此后每个深夜,她都会准时蹲守在 “屿风的深夜电台”,看着他的头像从灰色变成亮起的绿色。他总在十一点准时开播,读听众发来的故事,弹些不成调的旋律,偶尔被啤酒罐碰倒的声音吓一跳,然后懊恼地说 “抱歉打扰了”。林夏后来才知道,他是大四学长,正在准备毕业论文,深夜开播是为了缓解答辩前的焦虑。
第三周周五,林夏鼓起勇气发去私信:“你读故事的时候,是不是总在喝可乐?”
对方几乎是秒回:“猜中了。不过今天换成柠檬茶,因为有人说碳酸饮料对嗓子不好。”
她盯着屏幕红了脸,想起昨天在公屏里敲过这句话。那时她刚结束高数晚自习,抱着保温杯在图书馆门口的路灯下打字,晚风里都是桂花的甜香。
真正打破虚拟界限的是场暴雨。林夏为了赶社团策划加班到凌晨,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倾盆大雨发呆,手机突然震动,是屿风发来的语音:“我在你宿舍楼下的便利店,看见有人抱着文件夹站在雨里 —— 穿军训外套的,是你吗?”
便利店暖黄的灯光漫出来,她看见穿黑色连帽衫的男生靠在冰柜旁,手里捏着两杯热可可。他抬头时眼里的惊讶和她如出一辙,耳机线还挂在脖子上,麦克风的海绵套沾着点雨水。胸前的校徽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和她别在书包上的是同一所学校的标志。
“原来你戴眼镜。” 林夏脱口而出。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把热可可塞进她手里:“原来你不是小朋友,是直系学妹。”
他们的第一次正式约会约在图书馆,林夏特意提前半小时到,却在社科区看见蹲在地上找书的屿风 —— 他正踮脚够最高层的《天体演化简史》,牛仔裤后兜露出半截折叠伞,和她包里那把印着校徽的格子伞长得几乎一样。
“你也喜欢看这个?” 她戳了戳他的后背。男生转身时怀里的书哗啦啦掉下来,《时间简史》砸在她的运动鞋上,他慌忙去捡,眼镜滑到鼻尖:“抱歉抱歉,我看书的时候总走神。” 他指了指书脊上的标签,“毕业论文要用到,有点急。”
后来她才知道,他播音时从容的语调都是练出来的。现实里的屿风说话会结巴,紧张时会下意识摸耳垂,就像她总在连麦前反复排练开场白,却还是会在听到他声音时破功。他会在她高数挂科时,拿着笔记本泡在自习室给她讲题,草稿纸上画满可爱的小表情;她也会在他答辩前夜,悄悄把写满加油的便利贴塞进他的西装口袋。
某个周末他们窝在屿风的出租屋,他的吉他靠在飘窗上,琴弦缠着根头发。林夏翻到他压在桌垫下的便利贴,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林夏喜欢喝三分糖的珍珠奶茶”“她怕黑,下次见面带小夜灯”,最后一行被圈了又圈:“别在她面前说‘再见’,要说‘明天见’。” 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日历,圈住了六月的某天,那是他毕业答辩的日子。
“你怎么知道我怕黑?” 她举着便利贴笑出眼泪。
男生正调试麦克风,闻言动作顿了顿:“你上次在语音厅说,宿舍楼道的灯总坏,晚上不敢去打水。” 他转过身,耳尖红得厉害,“我还知道你讨厌香菜,但是会把碗里的香菜夹给食堂门口的流浪猫。”
林夏忽然想起那些被她随手敲在公屏里的碎碎念,原来都被他悄悄捡起来,妥帖地收进了心里。
冲突是从屿风母亲的电话开始的。那天他们正在准备双人电台的首播,他接电话时下意识走到阳台,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飘了进来:“…… 我不会回去的,跟她没关系…… 她才大一……” 挂了电话,他眼眶泛红,喉结滚动半天才说:“我妈让我回老家考公务员,说你还太小,我们根本没有未来。”
林夏捏着麦克风的手僵住了。她从没问过他的毕业去向,就像他从不打探她抽屉里那本写满对未来迷茫的日记本。她看着他书桌上摊开的招聘信息,有北京的,有上海的,唯独没有这个城市的。
更猛烈的风暴在两周后降临。林夏去屿风宿舍送他落在图书馆的笔记本,开门的是个穿白裙子的女生,笑盈盈地说:“你就是林夏吧?屿风总在电台里提起你。” 女生晃了晃手里的吉他拨片,“这是他以前送我的,说要留着做纪念呢。我们是一起参加辩论赛认识的,他马上就要跟我去深圳实习了。”
笔记本 “啪” 地掉在地上,林夏转身就走,听见屿风在身后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她熟悉的结巴:“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是导师推荐的联合实习……”
冷战持续了三天。语音厅的粉丝发现双人电台停播了,有人扒出屿风的过往 —— 他曾为了前女友放弃保研机会,最后却被对方以 “你要毕业我还在读研,走不到一起” 为由分手。那些天林夏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反复听着以前的录播,发现他读的每一个关于遗憾的故事,都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她看着窗外的玉兰花,想起他说过,等她大二的时候,就带她去看学校后山的花海。
暴雨又来的那天,屿风浑身湿透地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手里攥着那本日记本。是她上次慌乱中落在他宿舍的。“我知道你怕、怕我毕业就走。” 他的眼镜被雨水糊住,说话却异常清晰,“但我向导师申请了延期毕业,还、还报了本校的研究生。”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是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我想、想陪你把剩下的三年读完。”
他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便利贴,是他清秀的字迹:“林夏说‘喜欢’这两个字,要对着星星说才不算浪费。” 后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旁边是她随手画的小太阳,太阳旁边写着 “要和学长一起看玉兰花”。
林夏望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便利店见面时,他把热可可塞进她手里的温度。原来好的感情从不是完美无缺的童话,而是你愿意为我放慢脚步,我愿意等你一起成长,哪怕隔着三个年级的距离,也能在暴雨里为彼此撑起一把伞。
可现实的洪流终究汹涌。屿风的母亲突然生病住院,他接到电话的那天正在帮林夏搬宿舍。行李箱的滚轮在走廊里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盯着手机屏幕上 “急性心梗” 四个字,脸色瞬间惨白。“我必须回去。” 他声音发颤,把录取通知书塞进她手里,“等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就回来,一定。”
林夏看着他冲进雨里的背影,手里的纸张被雨水打湿,字迹渐渐模糊。
他走后的第三个月,语音厅突然弹出一条公告:“屿风的深夜电台永久停播。” 林夏发去的私信石沉大海,他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过。次年春天,她在图书馆的留言板上看见一张熟悉的便利贴,是屿风的字迹:“后山的花开了,对不起,没能陪你去看。” 下面压着张研究生退学申请,日期正是他母亲住院的那周。
后来林夏偶尔还会点开那个语音厅,只是再也没人在十一点准时开播。有次系统维护,所有历史记录被清空,她才发现自己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大三那年的高数课上,老师点名时念到 “林夏”,她下意识地答 “到”,声音却像被卡成电音。恍惚间仿佛又回到那个凌晨,耳机里传来男生低沉的声线:“刚才掉麦的小朋友还在吗?”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吉他拨片 —— 是屿风临走前塞给她的,背面刻着极小的 “屿” 字。原来有些回声,注定要消散在风里,就像他说过的 “明天见”,终究变成了 “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