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云栖别院的青瓦上,像无数只急于叩门的手。林深的雨伞碾过满地被风雨打落的桂花,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凌晨一点十七分,他接到陈嫂的电话时,刚在殡仪馆完成一场酗酒者的尸检。
雕花木门内传来压抑的啜泣,陈嫂的围裙绞成皱巴巴的一团,指缝间漏出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先生下午说要核对账本,不让任何人打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角的皱纹里卡着雨珠,“刚才我听见茶杯摔碎的声音,过来时门从里面闩死了!”
林深的手电筒光束扫过铜制门闩,半圈浸过蜡的棉线缠绕在卡槽里,末端还滴着水。这种棉线他在省厅档案室见过——三年前某起伪造成自杀的密室杀人案,凶手用蜂蜡浸泡棉线,利用雨水让棉线收缩绷紧,从而反锁房门。
推开门的瞬间,浓重的苦杏仁味扑面而来。陆明修趴在黄花梨书桌上,右手握拳抵着心口,指缝间露出半片青紫色的唇。青瓷茶杯翻倒在砚台旁,茶水混着墨汁在桌面洇出深色纹路,状如扭曲的人脸。窗台残留着雨水冲刷的泥渍,却没有脚印,唯一通风的气窗装着拇指粗的铁栅栏,铁条上凝着水珠,像一串未说完的省略号。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死者手腕——体温尚未完全褪去,尸僵却已开始锁住指节。指甲缝里嵌着极小的青铜碎屑,在手电筒光下泛着冷光。书桌上摊开的账本停在“青铜双面镜”的条目,进货价栏写着“1994年景德镇收购”,旁边放着半页烧焦的纸片,残页上“1994年秋,景德镇”的字样被火舌啃噬得只剩骨架。
“报警了吗?”林深翻开死者眼皮,瞳孔呈扩散状,符合氰化物中毒特征。
陈嫂慌忙点头,围裙上的白色粉末簌簌掉落:“打了110,他们说暴雨封路,至少还要半小时到……”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药瓶,“先生有头痛病,这是刚从镇上药店买的阿司匹林,早上我还帮他拿过药。”
药瓶标签上的生产日期是三天前,开封后应服用的剂量与瓶内剩余药片数量吻合。林深的手指顿在半空——如果死者睡前服用过阿司匹林,药瓶里的药片应该少一片,而不是整整齐齐排列如未开封。
窗台的泥渍引起他的注意。镜湖镇遍植樟树,泥渍里却混着几根松针,这种针叶植物多见于二十公里外的苍龙山。他掏出证物袋小心收集,指尖划过石质窗台时,发现一道极浅的划痕,呈弧形,像是某种尖锐金属划过的痕迹。
“陆昭明先生在哪?”林深站起身,风衣下摆扫过死者脚边的地毯。
“在二楼实验室。”陈嫂往楼梯方向指了指,“他说今晚要做植物提取实验,不让人打扰。”
楼梯拐角处的落地镜映出林深的倒影,左腕三厘米长的疤痕在袖口晃动。五年前追捕毒贩时,那把砍向他咽喉的刀,最终只在手腕留下纪念。他摸了摸内袋里的《法医学图谱》,书页间夹着的警员证复印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那是搭档李楠的,殉职于2019年的青铜鼎失窃案。
实验室的门虚掩着,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松针的清香飘出来。林深推开门的瞬间,看见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门,正在往培养皿里滴加透明液体。
“林侦探来得比我想象中快。”陆昭明转身时,金丝眼镜滑到鼻梁上,露出与陆明修相似却更冷冽的眉眼,“父亲的死状……很体面,不是吗?”
他的鞋底沾着红壤,正是苍龙山特有的土质。工作台角落的玻璃罐里,泡着带泥的松针,根部的红壤与他鞋底的样本完全一致。实验记录本摊开在桌面,10月15日的条目写着:“采集苍龙山松针样本,含氰苷类植物提取实验”,某行字迹被反复划掉,隐约可见“陆明修”三个字。
“实验需要松针?”林深的手指划过冷藏柜把手,柜门上贴着“氰化钾溶液,危险”的标签。
陆昭明摘下手套,扔进黄色医疗废物袋:“樟树与松树共生区域的某种蕨类,能提取出天然氰化物。不过您放心,”他扯动嘴角,露出几乎看不见的微笑,“我的实验记录显示,今天并未使用剧毒试剂。”
楼下传来警笛声,暴雨稍歇。林深最后扫了眼实验台,发现角落里放着个青瓷茶罐,与死者书房的款式相同,罐口边缘沾着极少量松针碎屑。
回到书房时,鉴证科人员正在拍摄门闩上的棉线。林深蹲下身,重新审视死者僵硬的手指——右手拇指与食指呈捏取状,像是临终前试图抓住什么。他突然想起,陆明修作为青铜器修复专家,惯用的手势正是如此。
窗外闪电划过,照亮了书桌上的青铜镇纸。镇纸边缘有新鲜的摩擦痕迹,与窗台的划痕角度吻合。林深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不是自然形成的痕迹,而是有人用镇纸撬动过气窗铁栅栏,尽管栅栏看起来毫无松动。
“林侦探,”陈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杯热茶,“您要不要……”
“不用了。”林深打断她,视线落在她围裙口袋露出的一角——那是张车票,出发地苍龙山,日期10月14日,正是陆昭明去采集松针的同一天。
警笛声渐近,陈嫂转身时,围裙上的白色粉末再次掉落。林深突然想起,氰化钾中毒的典型症状是苦杏仁味,而阿司匹林溶于水会有轻微酸味,两种气味混合时,会产生一种类似松针清香的错觉——就像陆昭明实验室里飘出的味道。
他摸出手机,给鉴证科发去消息:“重点检测陈嫂围裙上的粉末,以及陆昭明实验室内的蕨类植物提取液。另外,”他盯着窗台的松针,“查一下苍龙山最近是否有人频繁出入,特别是10月14日和15日。”
窗外,第二场暴雨即将来临。林深的手指划过死者账本上的“青铜双面镜”,想起镜湖镇的传说——那面能照出人心底罪恶的古镜,此刻正躺在陆明修卧室的保险柜里,等待着下一个照镜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