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在镜湖镇的香樟树上织成密网,唐薇的錾子在青铜鼎残片上敲出火星,突然听见镜湖方向传来惊呼。她扔下工具冲向湖边,看见林深正趟着齐腰深的湖水,托着具面色青白的尸体——死者是镜湖客栈的老板娘柳如烟,右手蜷曲成“握镜”状,指间缠着水绵,指甲缝里嵌着蓝绿色的藻类。
“死亡时间在凌晨三点,”林深将尸体放平在石板上,暴雨前的闷热让他额角挂满汗珠,“鼻腔和气管有溺液,但肺部没有水肿。”他翻开死者眼皮,瞳孔边缘泛着铜锈色,“更像中毒后被摆成溺水姿势,和三年前陆明修案的‘苦杏仁苷+松针’毒理不同,这次是……”他捻起死者腕间的水绵,丝状体上沾着极小的紫色斑点,“镜湖底特有的铜锈藻,含有能麻痹呼吸中枢的神经毒素。”
唐薇的手指突然收紧,盯着死者胸前的银坠子——那是枚残缺的鼎纹,与她父亲日记里画的“夏至纹”一模一样。“柳如烟上个月来铸镜坊,”她的声音混着蝉鸣,“说要修复祖传的鼎纹银饰,当时她的左手无名指……”唐薇指向死者指尖,那里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小疤,“和陈嫂当年藏顶针的位置一样。”
湖面突然泛起漩涡,潜水员从湖底捞出个青铜匣子,锁扣处缠着水绵,与死者指间的藻类完全一致。匣内装着本防水账本,泛黄的纸页上,1994年7月的条目写着:“柳氏女如烟,第二十一道纹备选,血样已存入镜湖窑。”记账人签名栏,赫然盖着陆明修的私章。
“走,去客栈。”林深扯下死者腕间的水绵,发现丝状体里缠着半片碎镜,镜背刻着“2028.6.21”——夏至当天。
柳如烟的卧室充满霉味,梳妆台上摆着七面铜镜,每面都映着不同角度的床榻。唐薇的手指划过镜面,突然在最左侧的镜子背面发现刻痕:“子时暴雨,二十三纹归位,二十四纹需镜湖之眼。”字迹新鲜,像是昨夜刚刻。
床底的铁盒里,整齐码着十二支安瓿瓶,标签上写着“镜湖藻类毒素,2028.6.20”,领取人签名是“林小婉”——唐薇死去的徒弟。林深的视线扫过床头柜上的日历,6月21日被红笔圈住,画着溺水的小人,旁边写着:“柳如烟,第二十一道纹”。
“林小婉的笔记里,”唐薇突然想起,“提过镜湖底的铜锈藻在夏至前后会分泌神经毒素,与水绵混合后,能让人在清醒状态下窒息,状如溺水。”她指向死者的“握镜”手势,“和当年陆明修案的‘锁扣手势’一样,是触发咒纹显形的信号。”
窗外,第一滴暴雨砸在青瓦上。林深的疤痕突然刺痛,他看见镜中自己的倒影,左脸隐约浮现出铜锈藻的纹路,与死者瞳孔的颜色完全一致。“三年前鼎纹重启时,”他摸着安瓿瓶上的水珠,“陆昭明说过,每道新纹都需要旧纹的血样——柳如烟的死,是为了激活二十年前未完成的第二十一道纹。”
暴雨倾盆而下,湖面开始沸腾。潜水员的对讲机突然传来惊呼:“湖底的青铜鼎动了!鼎纹在吸收藻类,第二十一道纹正在显形!”
唐薇的錾子从口袋滑落,砸在柳如烟的银坠子上,竟发出金属共振的蜂鸣。她突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铸镜口诀:“夏至藻,冬至冰,鼎纹借水生;二十三,二十四,镜湖分阴阳。”银坠子内侧刻着的,正是这句口诀,而“阴阳”二字下方,分别刻着“林深”与“唐薇”的名字。
“凶手在凑齐二十年前的备选纹!”唐薇抓住林深的手腕,“陆明修当年准备了二十四道纹的备选者,柳如烟是第二十一道,林小婉是第二十三道,而第二十四道……”她指向窗外的湖面,鼎纹在暴雨中清晰可见,第二十四道纹的位置,两个交叠的名字正在吸收藻类的蓝光,“是我们。”
客栈的地板突然发出吱呀声,穿灰色工装的男人抱着工具箱闯入,腰间挂着镜湖客栈的房卡。林深认出他是周振邦的弟弟周振海,手腕内侧的三颗黑痣在闪电中格外刺眼。
“林侦探果然来了。”周振海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二十年前我哥替陆明修埋尸时,我就在密道里看着。”他掀开工具箱,里面整齐码着与柳如烟同款的银坠子,每个坠子内侧都刻着不同的名字,“鼎纹需要新鲜的血来养,就像当年陆明修用我哥的血养双面镜。”
暴雨冲刷着客栈的木窗,林深的疤痕痛得几乎要裂开。他看见周振海手中的注射器,针头沾着蓝绿色液体——正是镜湖底的铜锈藻毒素。“柳如烟的死,”他突然明白,“是你故意留下林小婉的安瓿瓶,让我们以为凶手是她的徒弟,其实……”
“其实林小婉早就在替我做事了。”周振海逼近,注射器在闪电中反光,“她的铸镜匠标记是假的,耳垂的孔是我扎的。”他指向唐薇的耳垂,“但你的是真的,所以第二十四纹需要你的血,加上他的——”他看向林深,“当年没被窑火烧掉的双胞胎血。”
湖面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青铜鼎彻底升起,第二十一道纹正在吸收柳如烟的倒影。唐薇突然举起银坠子,对准鼎纹的方向,坠子内侧的口诀在暴雨中发出强光,竟将周振海手中的注射器震落在地。
“铸镜匠的血,”她的声音混着雷声,“不是用来献祭的!”唐薇的錾子划破掌心,鲜血滴在银坠子上,鼎纹突然发出刺耳的共振,周振海的黑痣开始渗血,“我父亲说过,鼎纹的真正作用,是让所有罪行在镜中显形,而不是成为杀人的工具!”
林深趁机制住周振海,发现他口袋里有张字条:“2028.6.21,取唐薇血,开镜湖眼”。字迹与三年前陆昭明的实验记录如出一辙——原来周振海一直在模仿陆昭明的手法,试图重启鼎纹。
暴雨渐歇,湖底的鼎纹不再吸收藻类,第二十四道纹的交叠名字却依然发光。唐薇跪在柳如烟的尸体旁,发现她指间的水绵缠着半片纸条,上面写着:“唐小姐,小心客栈的镜子——它们会偷走铸镜匠的血”。
省厅的警车声渐近,林深望着镜湖的方向,发现鼎纹中央的交叠名字正在分裂,“林深”二字逐渐下沉,“唐薇”二字则浮向水面。他突然想起陈嫂临终前的话:“破镜者站在镜外,但铸镜匠永远在镜中。”
唐薇的錾子掉进湖水,激起的涟漪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变成了陆昭明的模样,而唐薇的倒影,正握着当年陈嫂的银顶针,刺向鼎纹的中心。
“下一个显形日,”唐薇站起身,耳垂的小孔在滴血,“是秋分。”
镜湖的水恢复平静,唯有第二十四道纹的交叠名字,在湖底发出微弱的光,像两盏指引破镜者前行的灯。而这一次,他们终于明白,鼎纹的循环或许永不停歇,但镜外的阳光,始终照耀着愿意直面倒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