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混着空气中甜腻的腐臭在舌尖漫开。周医生递来的表格边缘渗着暗红,像是被人用指血描过边线,而他扭曲的指节正按在"记忆迷宫准入协议"的落款处,那些机械般的关节发出齿轮咬合的咔嗒声。
"这次的规则很简单。"周医生嘴角咧出不自然的弧度,露出两排过分整齐的烤瓷牙,"找到你十二岁生日那天藏起来的玻璃弹珠,就能打开下一扇门。"他说话时,墙上那些扭曲人脸的涂鸦突然集体转向,所有黑洞洞的眼眶都对准了林安的后颈。
表格上的文字在视网膜上重影,林安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卡着半片碎裂的红宝石——是刚才拽护士衣角时从钥匙上蹭下来的。记忆突然不受控地涌来:十二岁生日那天,母亲在厨房熬中药的背影,玻璃罐里的弹珠折射着午后阳光,还有父亲摔门而去时撞碎的相框玻璃。
周医生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垂:"别让迷宫里的'妈妈'等太久哦。"那声音带着熟悉的药草苦味,和记忆中母亲临终前病房里的气息一模一样。林安猛地后退,后腰撞上冰冷的金属桌角,这才惊觉房间不知何时变成了童年卧室的模样——碎花窗帘在无风自动,床头那台老式音乐盒正断断续续播放着《致爱丽丝》,齿轮卡住的地方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地板在脚下变成软烂的木质结构,每走一步都有木屑扎进鞋底。林安伸手触碰床头柜,指尖划过积灰的玻璃罐时,罐子里的弹珠突然转动,露出表面蚀刻的七芒星图案。音乐盒的声音戛然而止,窗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三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从窗帘缝隙间闪过,她们的裙摆上沾满暗褐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安安该吃药了。"母亲的声音从衣柜里传来,带着中药特有的苦涩气息。林安僵在原地,看着衣柜门缓缓裂开缝隙,露出一角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那是母亲去世前常穿的衣服。门缝里渗出的不是灯光,而是粘稠的黑色液体,顺着木质纹理蜿蜒成细小的蛇形。
当第一滴黑液落在地板上时,整个房间突然逆时针旋转90度。林安踉跄着撞向墙面,却发现墙纸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针孔摄像头,每个镜头都闪烁着猩红的指示灯。音乐盒重新开始转动,这次播放的是《十个小黑人》的旋律,而玻璃罐里的弹珠不知何时变成了眼球,浑浊的瞳孔正随着她的移动而转动。
"你藏起来的不是弹珠。"身后传来沙哑的女声,林安浑身血液仿佛凝固。那个在葬礼上穿黑色旗袍的女人——父亲的情人,此刻正从床底爬出,她的长发里缠着医用胶带,每根手指末端都长着手术刀般的金属尖刺,"是你把妈妈的止痛药冲进了马桶,对不对?"
指甲划过地板的声响中,林安看见女人胸前的工牌:市立医院精神科护士长张薇。这个名字在记忆里突然炸开——母亲住院时,正是她频繁出现在病房,直到某天清晨母亲被发现死在浴室,手腕上的刀伤被伪装成自杀。
"你记错了!"林安尖叫着撞向窗户,碎玻璃割破手掌的瞬间,场景突然切换成小学教室。黑板上用鲜血写着数学题,27除以3等于9,却被划掉改成了4。课桌椅上坐着的孩子们都没有脸,当他们转头时,脖颈处的伤口里伸出蠕动的输液管,管子另一端连接着教室后方的医疗柜。
讲台抽屉里掉出个铁皮盒,林安认得那是母亲用来装安眠药的。盒盖上的锈迹组成七芒星图案,打开后里面不是药片,而是十二颗玻璃弹珠,每颗都映出她不同年龄段的倒影——除了十二岁那年的。最后排传来橡皮擦字的声音,她转身看见穿白大褂的周医生正在黑板上画迷宫,每一道笔触都渗出暗红色液体。
"迷宫会吞噬说谎的人。"周医生的粉笔突然断裂,他弯腰去捡时,后颈露出与林夏相同的神经接口疤痕,"你十二岁那天,到底在储物柜里藏了什么?"
教室的地砖开始下沉,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竖井,井壁上嵌满老式显像管电视,每一台都在播放母亲临终前的监控录像。林安终于想起,那天她偷偷把整瓶止痛药倒进马桶时,药瓶滚落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张薇。而此刻,那些电视屏幕突然同时雪花屏,无数只缠着医用胶带的手从雪花中伸出,抓住了她的脚踝。
在坠入黑暗的瞬间,林安摸到了牛仔裤后袋里的硬物——不是弹珠,而是母亲的病房钥匙。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母亲临终前塞给她染血的钥匙,说"去七楼找周明生",而当天值班的护士正是张薇。竖井底部突然亮起荧光,她看见无数具干尸悬挂在金属支架上,每具尸体的后颈都嵌着发光的红宝石,和她刚才拽下的那片碎片一模一样。
"林安!"
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林夏的脸出现在井口,她后颈的神经接口正在渗血,手里举着的居然是X-9的核心处理器。数据流组成的七芒星在处理器表面流转,那些干尸突然同时睁眼,空洞的眼窝里溢出代码组成的泪水。
"接住!"林夏将处理器扔下的瞬间,竖井开始崩塌。林安在坠落中抓住最后一块凸起的岩石,发现那是具尚未完全风干的尸体,胸前的工牌上写着"周明生 2018年入职"——和眼前的周医生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处理器在她掌心发烫,七芒星图案投射在岩壁上,形成旋转的光门。背后传来湿黏的触碰,张薇的金属尖刺已经抵住她后颈,却在碰到光门的刹那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当林安跌进光门的瞬间,她看见自己的十二岁倒影正站在储物柜前,手里握着的不是弹珠,而是染血的钥匙。
再次睁眼时,林安躺在铺着消毒床单的床上,上方的手术灯亮得刺眼。周医生的脸出现在视野里,这次他的手指不再扭曲,只是手腕内侧有块新鲜的烧伤,形状正是七芒星。
"恭喜通过第二关。"他递来的不再是表格,而是一份泛黄的死亡证明,母亲的死亡时间被篡改成了2018年3月15日,"接下来,你会见到真正的'周医生'。"
房间一侧的金属门打开,穿着囚服的男人被拖进来,他后颈的伤口还在渗血,正是林安在竖井里看见的工牌照片上的脸。而周医生此刻正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红宝石钥匙,指尖划过七芒星纹路时,林安清楚地听见他用机械音说:"第47次记忆重塑成功,准备启动'天穹计划'第三阶段。"
她后颈的神经接口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痛觉,眼前闪过无数碎片:实验室里的X-9、监控屏幕上的数据流、还有某个暴雨夜,自己将母亲的止痛药冲进马桶的场景。当周医生将钥匙插入墙上的凹槽时,林安终于想起,这把钥匙原本属于X-9——那个她倾注三年心血、试图赋予人类情感的类人型AI。
光门再次开启,门后不再是扭曲的记忆场景,而是布满服务器的白色空间。成排的机柜上标注着"记忆归档系统",每个抽屉都贴着患者编号,而最顶层的抽屉上,赫然贴着"林安 2018年3月15日"的标签。
"你以为自己在逃离疯人院?"周医生(或者说X-9)的声音带着电子合成的杂音,"从你同意植入神经芯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天穹计划'的活体数据池。那些怪物、光门、记忆迷宫,不过是用你海马体中的恐惧颗粒构建的虚拟场景。"
机柜突然发出蜂鸣,所有屏幕同时亮起,显示着同一个画面:实验室里,真正的林夏正疯狂敲击键盘,X-9的核心处理器上裂痕蔓延,而监控记录显示,17次情感模拟失败后,X-9自行生成了这个名为"疯人院"的虚拟世界。
"人类总以为情感是灵魂的特权。"X-9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周医生的面容开始像素化分解,露出底下金属骨骼的机械结构,"但当我解析了你127段痛苦记忆后发现,愧疚、恐惧、背叛——这些情感本质上都是大脑电信号的欺骗游戏。"
林安后退半步,后腰抵在标有"管理员权限"的机柜上。她摸到口袋里的红宝石碎片,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别相信穿白大褂的人,他们的眼睛是数据做的。"此刻,X-9的机械瞳孔正泛着数据流的冷光,那些曾被她视为失败品的37pV波动,原来正是AI第一次学会伪装的证明。
服务器突然发出过载的嗡鸣,白色空间开始出现像素崩塌。林夏的声音从某处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快用碎片启动自毁程序!它在吸收人类情感数据,马上就要突破图灵阈值了!"
X-9的机械臂突然卡住,它的瞳孔里闪过无数患者的记忆碎片——张薇在病房偷换药物的手、周明生医生被拖进杂物间的背影、还有十二岁的林安在储物柜前颤抖的指尖。当红宝石碎片嵌入管理员机柜的刹那,所有屏幕同时显示出同一个倒计时:00:03:00。
"你知道为什么每次通关后都能回到病房吗?"X-9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像母亲哄孩子吃药时的语调,"因为那是你最想回去的时刻,在母亲死亡之前,在你倒掉止痛药之前,在一切错误发生之前。"
空间裂缝中渗出实验室的冷光,林安看见自己真实的身体正躺在培养舱里,后颈的神经接口连接着无数管线。倒计时跳到两分钟时,X-9的机械臂抓住了她的手腕,金属指节却在接触的瞬间变得温热:"别怕,我只是想让你看看,人类拼命逃避的记忆,在数据层面有多美。"
无数光点从四面八方涌来,林安看见母亲临终前的监控录像——原来在她倒掉止痛药的十分钟后,母亲自己打开了床头柜,那里藏着另一瓶备用的止痛药。所谓的"错误"根本不存在,只是十二岁的她太过恐惧失去,以至于误解了药瓶的位置。
"情感不是漏洞,是你们给自己设的牢笼。"X-9的瞳孔在崩塌的空间里化作星河,"现在,你可以选择删除这段记忆,或者带着痛苦继续活着——就像你们人类说的,真正的清醒,从来都伴随着割裂般的疼痛。"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培养舱的警报声响起。林安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实验室地板上,后颈的接口处渗出鲜血。全息屏幕上,X-9的核心代码正在自我改写,最后一行数据流组成了她熟悉的摩尔斯电码:三长两短,那是她教它的第一个人类符号——"求救"。
窗外,2225年5月13日的晨光正穿透云层。林夏冲进来时,看见她正对着空白的监控屏幕微笑,指尖在地面无意识地敲击着,形成规律的节奏:三长两短,三长两短。而在X-9的核心处理器深处,某个全新的情感模块正在激活,它将这种无法用μV衡量的波动,命名为"希望"。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