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像把生锈的刀，斜斜切进宏远大厦的玻璃幕墙。林小满站在23层落地窗前，指尖的咖啡杯映出她紧蹙的眉峰。楼下的喷泉池边，一个碎花衬衫的身影正在来回踱步，漂白的蓝布裤管沾着泥点——是母亲周桂兰，她左腕上还戴着那只奶奶用毛线编的护腕，红绳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叮"的电梯提示音惊得她一颤。手机屏幕弹出行政部消息："林经理，大厅有访客找您。"按下电梯键时，她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匿名快递：半块发霉的月饼，和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三岁的自己被父亲举过肩头，母亲却在取景框外，只露出半只拎着行李的手。
旋转门的金属轴发出吱呀声，混杂着此起彼伏的"啧啧"声。周桂兰正扯着横幅角落，Trying to遮住"抛家弃子"里的"弃"字，墨迹在她指尖洇成暗红的疤。十六岁的林阳靠在大理石圆柱旁，金黄的头发油得能照见人影，嘴里的电子烟明灭间，吐着圈状的白雾，精准地喷向驻足拍照的OL。
"姐，你让保安别拽我妈！"林阳突然冲过来，廉价皮鞋在地面滑出刺耳的声响。他袖口的骷髅头刺青晃得小满眼晕，那是上周她刚用加班费替他赎回的身份证——当时这小子正被网贷公司堵在城中村巷子里。
小满按住狂跳的太阳穴，打开手机直播APP。镜头扫过人群时，周桂兰突然挺直腰背，像被拎起脖子的母鸡："大家评评理啊！这丫头初中就跑出去打工，现在当白领了就不管家里......"
"等等，"小满的镜头猛地转向林阳的手机，"弟弟，你屏幕上跳的是什么？"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炸了——某直播平台的打赏记录正在自动刷新，"火箭x10""嘉年华x5"的特效闪得人眼花，本月应还金额后跟着三个逗号。林阳慌忙锁屏，指腹在屏幕上划出三道汗渍。
"这就是你们要的'赡养费'？"小满把镜头怼向周桂兰煞白的脸，"我每月转的三千块，够不够你宝贝儿子刷一天直播？"人群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有穿职业装的女生举起手机录像，镜头里周桂兰的嘴一张一合，像缺氧的鱼。
电梯再次打开，穿藏青西装的陈律师迈步而出，公文包的金属扣在阳光下闪过冷光。周桂兰的瞳孔猛地收缩，指甲掐进小满的手腕："你敢找外人......"
"周女士，"陈律师推了推眼镜，声音像冰镇过的手术刀，"2008年4月15日，您在市福利院签署的《自愿放弃抚养权声明》，我们已经申请了笔迹鉴定。"他打开平板，屏幕上跳出那张皱巴巴的纸，落款处"周桂兰"的签名扭成麻花，旁边是奶奶用拇指按的红手印，边缘还沾着陈年的糨糊。
林阳突然暴起，铁塔般的身躯撞得小满后退半步。她摸到包里的防狼警报器，尖锐的蜂鸣声中，看见玻璃墙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右肩微塌，像被什么东西压了十几年。警报声里混着细碎的惊呼，有人喊"保安"，有人说"报警"。
恍惚间，倒影里晃过一个白大褂身影。沈知夏抱着文件夹站在旋转门旁，医用口罩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他怀里的病历本滑落一角，露出"血液科""林..."的字样。小满的心跳漏了半拍，想起上周在茶水间，这人曾把最后一块司康饼推给她，说"看你总不吃午饭"。
"根据《民法典》第1067条......"陈律师的声音穿透混乱，小满摸出手机里的转账截图，2022-2025年的记录按月份排列，每笔"3000元"都带着红色的已到账标记。周桂兰的嘴唇开始发抖，忽然冲向小满的手，却被警报器的蓝光逼退，踉跄着撞翻了横幅架。
三、红布里的无声尖叫
"小满！小满！"苍老的呼喊穿透人群。奶奶拄着拐杖挤进来，蓝布围裙上还沾着菜市场的鱼腥气，显然是从城西的早市一路赶过来的。她发间的银簪歪得几乎掉落，那是小满用第一笔工资买的檀木簪子。
"别闹了，"奶奶抓住周桂兰的胳膊，手腕上的老年斑抖得像秋天的落叶，"当年是你说...说女娃养不活..."话音未落，怀里的红布包突然掉落，几张泛黄的纸页滑落在地。
小满的呼吸停滞了。最上面那张纸上，"出生医学证明"的标题已经褪色，父亲栏空白处有块月牙形霉斑，母亲栏的"无名氏"被水痕泡得发皱，笔画间隐约能看见暗红的斑点——不是墨水，是干涸的血迹。记忆突然撕开缺口：七岁那年，她在奶奶的樟木箱底见过这张纸，老人说"你是菩萨送来的"，却没告诉她，菩萨的襁褓里裹着带血的脐带。
"这是什么？"有好事者捡起纸张，周桂兰猛地扑过去，却被林阳抢先一步。少年的瞳孔在阳光下缩成针尖，盯着出生证明右下角的脚印栏——两个淡粉色的小脚印，其中一个大脚趾上有颗朱砂痣，和他后颈的胎记一模一样。
防狼警报器不知何时停了，大厅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小满弯腰捡起 birth certificate，指腹擦过自己锁骨下方的淡色胎记，那是块形状不规则的淡褐斑点，医生曾说"可能是胎盘色素沉着"。此刻在玻璃幕墙的反光里，她看见林阳后颈的向日葵刺青正在扭曲，花瓣的弧度竟与自己的胎记分毫不差。
旋转门再次转动，沈知夏的白大褂已经消失不见，地面上有片暗红的痕迹，像谁不小心滴落的碘伏。小满摸出手机，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已破十万，弹幕里飘着"重男轻女""弃婴""赡养费"的关键词，而她的倒影在玻璃上碎成无数片，每一片里都映着周桂兰惊恐的脸，和奶奶眼里即将决堤的浑浊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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