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岑自那日接过那封火漆封口的信,指尖触到纸面微凉的瞬间,便觉出几分不对劲。拆开看完,她反手就锁了房门,任凭门外人怎么唤,只隔着门板丢出一句“出去出去!别烦我”,尾音里的颤抖被刻意压成了不耐烦。那信纸被她攥在掌心揉得发皱,边角卷成了一团,谁也不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只看见她此后三日没出过屋,窗纸始终糊得严严实实。
院外的石板路上,宋瑾正背着手慢慢踱着,青灰色的衣摆扫过阶前青苔。南湘从月亮门边绕进来,见他这副闲散模样,忍不住扬声:“九殿下倒是清闲,这几日都在这儿打转。”
宋瑾转过身,唇边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尾却没什么温度:“嗯,得空。”
南湘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眉头皱得老高:“恕我直言,殿下这笑比戏台子上的假面具还僵,就没人跟您说过?”
话刚落地他就悔了,正想找补说,宋瑾却歪了歪头,笑意往眼底漫了漫,语气里带了点促狭:“那便不恕了。”
南湘吓得一蹦三尺高,转身就往月亮门跑,靴子踩在石板上“噔噔”响。宋瑾看着他的背影,嫌弃地啧了一声:“又没说要罚你,跑什么?”
南湘这才停住脚,挠着头转回来,脸上堆着笑:“嘿嘿,这不是想活动活动筋骨嘛,最近坐久了腰杆僵。”
屋里的人大约是被这动静吵得忍无可忍,“吱呀”一声,房门猛地被拉开。林岑站在门内,发髻有些散乱,眼下泛着青黑,看见院中的两人,额角青筋跳了跳:“吵够了没有!”
宋瑾脸上的嫌弃霎时褪去,笑意变得清亮起来,连声音都扬了几分:“出去走走?”
南湘看得眼睛都直了——方才还一脸“你很烦”的模样,嘴角撇得能挂油壶,这会儿笑得跟揣了团日光似的,变脸比翻书还快,说是同一个人?鬼才信!
林岑扫了他们一眼,目光在宋瑾脸上顿了顿,转身就往屋里走,声音闷闷的:“不去。”
宋瑾和南湘对视一眼,赶紧抬脚跟上。刚迈过门槛,两人都愣了——屋里的八仙桌上、条凳上、甚至墙角的木箱上,全摊着地图,有的卷着边角,有的被红笔圈了又圈,墨迹晕开成小小的云团。
林岑走到桌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张泛黄的地图,羊皮纸的纹理蹭过指腹,留下粗糙的触感。她望着图上密密麻麻的地名,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气:“被开除了。”
南湘随手拿起最上面那张摊开的,手指点着图中央被红笔狠狠圈掉地名,恍然大悟般挑眉:“合着您在这儿翻箱倒柜,是想找他们搬去哪个犄角旮旯了?”
“可不是!”林岑猛地拔高声音,手指攥紧了地图边缘,指节泛白,“等找到他们,非得把那破宗门炸个稀巴烂不可!居然敢抛弃我,还说什么‘请小姐回宫享福’,享福?我看是抛弃还差不多!”她说着就往桌角跺了下脚,绣着云纹的鞋尖差点踢翻旁边堆着的卷轴。
宋瑾倚在门框上,看着她炸毛的样子,指尖慢悠悠摩挲着腰间玉佩,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舍得吗?”
林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头瞪他,眼里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意,却多了几分气急败坏:“秧子!你干嘛揭穿我?咱俩不是一伙的吗!”
宋瑾低低笑起来,眼底漾开细碎的光,直起身走近两步:“是是是,一伙的。”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伸手弹了弹她攥皱的地图,“那要不要本少爷现在就去给你备炸药?库房里新到的一批,威力够掀翻半座山。”
南湘在旁边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手里的地图“啪嗒”掉在桌上:“不是,前儿个你还跟我哥说军库里的炸药见底了,催着他赶紧调拨呢!”
宋瑾轻咳两声,眼神飘忽了下,一本正经地辩解:“你哥说要炸后山那个废池子,清淤而已,用得着炸药?本少爷不是早让人带锄头去挖了吗?”
南湘捡起地图往桌上一拍,嘴角抽了抽,干脆扭过头去——跟这位殿下掰扯,纯属自找气受。
林岑却突然没了声,盯着桌上那张被红圈划掉的地名看了半晌,忽然抬头,语气松快了不少:“那算了。”她把地图重新卷好,往桌上一放,“本小姐才没那么残忍,好歹共事一场,饶他们一命吧。”
宋瑾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像落了星光的潭水,漾着温柔的波纹,静静站在林岑身侧。
他望着她低垂的发顶,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眼底藏着一句没说出口的话,轻得像风拂过水面——
留在这里,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