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端

宋瑾一路脚步轻快，唇边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连带着夜色都染上几分暖意。远处晚宴的灯火早已阑珊，他却浑不在意，推门而入便直奔案前，指尖带着点急切，拂过林岑留下的那个盒子。

掀开盒盖的瞬间，他眼里的光又亮了亮——三个素净的木牌，两把剑刃歪歪扭扭的剑，一封叠得整齐的信。

拆开信纸，林岑那笔张扬的字迹跃然纸上：“看看看！本小姐每年都替你求了平安符，全在木牌后面呢！来年春天，咱们再一起去放纸鸢好不好？还有这剑，是我师父让铸的，听人说你早不练剑了？这怎么行！等你闲了，我教你射箭，你教我练剑，不许耍赖！对了，记得好好吃饭、好好歇着，瞧你最近那气色……”

字里行间满是她惯有的咋咋呼呼，宋瑾却一点不觉得聒噪。比起朝堂上那些绕着弯子的阿谀奉承，这些带着点霸道的叮嘱，反倒像温水浸过心口，熨帖得厉害。

他拿起那两把剑，剑刃歪得几乎不成样子，忍不住失笑。当初故意想给白闫找点麻烦，没成想白闫竟直接把林岑推去学铸剑。

再翻那三个木牌，背面果然都刻着他的名字，笔画虽浅，却刻得认真。

宋瑾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收进锦盒里。旁人瞧着，或许觉得这些物件粗糙得难登大雅，可对他来说，却是这深宫里，漫漫长夜里唯一能攥在手心的暖。那信上的每一个字，木牌上的每一道刻痕，都带着林岑身上那股明媚的劲儿，像是能驱散周遭所有的冷寂。

白川掀帘进来时，正撞见宋瑾指尖摩挲着那把歪剑。剑身的弧度歪得实在扎眼，他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迟疑：“九殿下，这……是剑？”

宋瑾头也没抬，指尖从剑刃上滑过，像是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却带着点藏不住的软：“她送的。”

“……”白川喉结动了动，把到了嘴边的“这剑怕是劈不开柴”咽了回去，赶紧转了话头，躬身道：“殿下，您前几日要找的古籍，属下查到下落了，明日便可取来。”

宋瑾却像没听见，目光落在那三块平安符上。木牌被摩挲得边角发亮，背面的“宋瑾”二字笔画浅淡，却被他翻来覆去地看。他的眼尾微微泛红，眸中像是积了多年的冰面忽然裂开道缝，化出的水汽里荡着细碎的光。

“她说……”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说我是最亮的星星。”指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带着点少年人回味甜言的怔忡，“还说，以后换她来追我。”

可白川心里也清楚，也就这会儿，殿下才肯泄露出半分柔软。等过了这阵儿，那层冰壳子重新裹上，又会变回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九皇子。

宋瑾指尖捻了捻木牌上的刻痕，忽然定了定神，眼底的涟漪慢慢敛去，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清冷模样，只是唇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暖意。他抬眼看向白川，语气已归了平静：“知道了。”顿了顿，又道，“先退下吧，时候不早了。”

白川应声退出去，掀帘时回头望了一眼。殿下正把平安符小心地放回锦盒，动作轻得像在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宝，窗外的月光漏进来，刚好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温柔得不像那个在朝堂上锋芒毕露的九殿子。

隔天清晨，宋瑾托病免了早朝，独自在案前端坐。宣纸上已落满工整字迹，笔锋沉稳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抬眼望向外头晨雾未散的庭院，喉间忽起一阵剧痒，他慌忙以帕掩唇，剧烈的咳嗽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震出来。

待喘息稍定，素白帕子上已洇开几点暗红，像被揉碎的朱砂。他指尖一紧，将帕子掷进一旁的火炉，火苗“腾”地窜高，舔舐布料的瞬间，火光里竟晃过些破碎的影——像是边关扬起的尘沙，又像是宫墙深处垂落的玄色帷幔，一闪便被烈焰吞了去。

宫城依旧笼在晨霭里，琉璃瓦泛着冷光，可南衍凯旋的消息早已让暗流在砖石下汹涌。那些盯着他威望的眼睛，正借着这份荣光悄悄挪动着棋子。

这还只是开端。苏清玄的突然归来像枚脱轨的棋，三年前她凭空消失，如今骤然现身。苏丞相见她时，眼底的狂喜几乎要撑裂体面，可问及她这三年的生死劫难，却淡得像在说旁人的事——那份滚烫的激动与冰冷的漠然拧在一起，到底是为她这个人，还是为她身上藏的某个把柄？

更令人心惊的是皇上态度的剧变。三年前一道突兀的旨意，既下令撤兵，又将苏清玄的生死与宫门彻底隔绝；如今却骤然松口，前后判若两人。这翻覆之间，藏着多少权衡？神官密室里燃尽的符纸，飘出的灰烬里又掩埋着多少谜底？

炉中最后一点火星灭了，而这场以权谋为骨的厮杀，才刚在晨雾里亮出了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