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暗流

偏殿内，安神香的袅袅余韵尚未散尽，檐角的铜铃刚刚停歇了摇曳的声响，外间便传来一阵细碎的笑语，打破了殿宇的宁静。江瑜正细心地为宋清怡掖好被角，听到声音后抬眼望去，只见宫女引着两人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正是叶倾城。

“清怡醒了吗？”叶倾城身着一袭月白襦裙，鬓边斜插着一支珍珠步摇，笑容温婉，眼尾弯成一道柔和的弧线，“我带了新做的杏仁酥来给你尝尝。”

跟在叶倾城身后的少女，神情怯生生的，身上穿着的青布裙褂洗得有些发白，手里捧着一个粗瓷罐子。她一见到江瑜，便慌忙垂下眼眸，指尖紧紧攥着罐沿，指节都泛白了。这位少女正是叶府的庶女叶青欢。

“祖母说这蜂蜜是去年冬天酿的，对身子有好处，让我送来给宋姑娘补补身子。”叶青欢的声音细弱，仿佛生怕惊扰了殿内的静谧，可她的目光却快速地扫过榻上的宋清怡，随后又落回江瑜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敬畏。

江瑜是认得叶青欢的。叶老夫人最疼爱这个庶出的孙女，常常把她带在身边教养，传闻她心思极为玲珑。江瑜接过罐子时，指尖微微一顿，感觉到罐身还是温的，想来是一路用棉絮裹着精心护送来的。

“多谢老夫人挂心。”江瑜语气平淡地说着，将罐子递给了一旁的侍女，“清怡刚睡下，恐怕这会儿是无福消受了。”

叶倾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她走到榻边看了一眼，见宋清怡睡得安稳，这才松了口气：“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等清怡醒了我再来看她。”可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殿门却被人“砰”地一声推开了。

夏清颜穿着一身绯红罗裙，头上插满了珠翠，身后跟着四五个侍女，一进门就扬声说道：“听说宋姐姐醒了？我特意炖了燕窝来探望你——”话还没说完，她的目光扫过叶青欢身上的粗布裙，忽然嗤笑一声，“叶妹妹怎么穿得这么素净？难道是叶府连件像样的衣裳都给不起你了吗？”

叶青欢身子微微一颤，眼圈瞬间就红了，但她却倔强地没有低下头：“夏姐姐说笑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挺好？”夏清颜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这要是传出去，还得当是我们京中贵女苛待你了呢。”她说着，故意抬手拂过叶青欢的鬓边，手腕上的银镯子撞在叶青欢的发间，发出刺耳的声响，“不过也是，庶女嘛，穿成这样倒也挺合衬的。”

叶倾城的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叶青欢轻轻拉住了。这位庶女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哭腔，可说出的话却字字清晰：“夏姐姐说得是，是我身份低微，不该来这偏殿叨扰宋姑娘。”她微微福了福身，竟真的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江瑜忽然开口，目光冷得像淬了冰一般，“夏府的规矩，就是教你这样在别人屋里撒野的吗？”

夏清颜被江瑜的眼神震慑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又梗着脖子说道：“江瑜，我跟叶府的人说话，关你什么事？”

“这里是南院。”江瑜走到榻前，挡住了宋清怡的睡颜，“这是萧世子的地方，还容不得外人在这里放肆。”

夏清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虽然骄纵，却也知道萧澈不好惹，更清楚江瑜是萧澈放在心尖上呵护的人。可就这么退缩了，又实在太没面子。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榻上传来一声轻哼。

宋清怡翻了个身，眉头紧紧蹙着，显然是被吵醒了。江瑜立刻回身，见她缓缓睁开眼睛，连忙放柔了声音问道：“吵醒你了？”

宋清怡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殿内的众人，最后落在夏清颜身上，眼神带着一丝茫然：“夏妹妹怎么来了？”

夏清颜见状，立刻换上了一副温柔的面孔，走上前柔声说道：“听说姐姐醒了，我来看看你。都怪我，走路没轻没重的，吵到你了吧？”她的声音娇柔，可眼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屑。

叶青欢趁着这个时候，悄悄退到叶倾城身边，低声说道：“姐姐，我们先走吧，别打扰宋姑娘休息了。”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夏清颜带来的燕窝盅，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难以捕捉。

叶倾城点了点头，对宋清怡说道：“那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夏清颜“呀”地一声低呼。她身边的侍女端着燕窝，不知怎么脚下一滑，整盅滚烫的燕窝竟直直地泼向榻边——正是宋清怡手边的位置。

江瑜眼疾手快，一把将宋清怡往怀里带，燕窝泼在了锦被上，烫出了一片深深的痕迹。

“你！”江瑜怒视着那个侍女，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来。

夏清颜慌忙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她笨手笨脚的，我这就掌她的嘴！”说着就要抬手，却被叶青欢轻轻拉住了。

“夏姐姐，”这位庶女的声音依旧怯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静，“这里离宋姑娘太近了，动粗恐怕又要惊扰到她。再说……”她看向那滩燕窝渍，“这被面看着像是贡品，要是溅到宋姑娘身上，那可怎么办才好？”

这话看似是在提醒，实则句句都在指责夏清怡的不是。夏清颜脸色铁青，却发作不得，只能狠狠地瞪了那侍女一眼：“还不快滚！”

宋清怡靠在江瑜怀里，脸色发白。她虽然没有看清事情的全过程，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攥着江瑜的衣袖低声说道：“我没事……让她们走吧。”

江瑜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夏清颜见状，也不敢再多做停留，讪讪地带着人离开了。

殿内终于又恢复了清净。宋清怡望着那片被烫坏的锦被，忽然开口问道：“刚才那个叶府的妹妹……”

“她叫叶青欢。”江瑜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语气缓和了一些，“是叶老夫人跟前的人。”

宋清怡点了点头，想起刚才那个少女红着眼圈却依旧不卑不亢的样子，又想起她拉住叶倾城的动作，轻声说道：“她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江瑜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指尖轻轻拂过她微凉的脸颊。她想起叶青欢最后看那燕窝渍时的眼神，心里忽然掠过一丝疑虑。

而此刻走出南院的叶青欢，正低声对叶倾城说道：“姐姐，我刚才好像看见，夏姐姐的侍女袖口沾了点东西，像是……松节油？”

叶倾城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向偏殿的方向，若有所思。

风吹过回廊，卷起几片落叶。叶青欢拢了拢身上的青布褂子，抬头望向宫墙深处，眼里的怯懦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与她年龄不符的幽深。在这深宫里，谁不是踩着别人的影子往前走呢？她一个庶女，若是不聪明些，恐怕早就成了别人脚下的尘埃了。

她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小纸包，那是刚才趁乱从夏清颜侍女身上蹭下来的——一点用来打滑的滑石粉。她唇角的笑意，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