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

艾拉第一次见到金贝币时，正蹲在城邦的排水沟旁捡铜片。那枚刻着鹰纹的贝壳从贵族侍女的锦囊里滑落，在泥水里滚了半圈，最后停在她沾满铜绿的指尖前。

“脏东西，别碰！”侍女的皮靴踢在她脊背上时，艾拉正盯着贝壳边缘的鎏金。那是南方海国的货币，据说一枚能换一百个铜片——够她和弟弟熬过整个雪季。

她趴在泥里看着金贝币被侍女用银镊子夹起，塞进绣着珍珠的锦囊。锦囊晃过眼前时，她看见里面还装着方块银锭（是北方矿国的样式）、六边形金币（来自西部城邦联盟），甚至有枚羽毛缠着金丝，大概是极东部落的信物。

“这些钱能买多少黑面包？”她被卫兵拖走时，喉咙里还卡着泥水的腥气。

“别做梦了。”押送她的老卫兵哼了声，铁甲上的铜钉磨得发亮，“去年有个织工织出了会发光的布，国王赏了他一袋银币，结果呢？他儿子想娶面包师的女儿，被人家用擀面杖打出来了——平民就是平民，血管里流的不是金汁。”

艾拉被扔进地牢的那天，弟弟正在城外的农田里偷麦种。她隔着铁栏听着远处的鞭响，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城邦档案馆外，看见学者们用十二种文字抄写《礼制》。最老的那位学者用羽毛笔蘸着墨水，在羊皮卷上写：“国王的先祖是太阳所化，平民的祖先是泥土所生，此乃天定。”

地牢里还关着个铸币匠，他总在夜里用指甲在墙上刻货币纹样。“看见没？”他指着一枚刻了一半的方形币，“这是二十年前的样式，那年国王想改革货币，结果南方海国不承认，西部联盟说要打仗，最后不了了之。”他忽然压低声音，“但我偷偷铸过一种币，正面刻麦穗，背面刻齿轮，不分形状，不分材质，谁都能用来换东西。”

艾拉摸了摸那道刻痕，指尖能感受到麦穗的纹路。

“你不怕被发现？”

“怕啊，但我儿子说，他想看看不用金贝币也能买面包的日子。”铸币匠笑起来时，缺了颗门牙，“他昨天被拉去修城墙了，说要把城邦的边界修得更牢——好像那些石头真能挡住风似的。”

深夜的地牢会漏进月光，艾拉总在这时数墙上的铜片划痕。她已经攒了七十八个铜片，藏在松动的石缝里。昨天送饭的杂役偷偷告诉她，弟弟没被打死，只是断了条腿，现在在城外的窑厂帮忙搬砖。

“等我出去，就把铜片换成麦种。”她对着石缝轻声说，“然后种在城墙根下，说不定明年能长出会发光的麦穗。”

杂役没说话，只是在给她的黑面包里多塞了颗麦粒。

这天清晨，城邦上空忽然响起钟声。铸币匠扒着铁栏往外看，看见贵族们的马车正往王宫赶，锦囊里的货币叮当作响。“听说了吗？”他声音发颤，“极东部落的使者来了，带了一车羽毛币，说要和国王换粮食——今年南方闹了水灾，北方矿坑塌了，谁都没余粮了。”

艾拉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那时他躺在草堆上，咳着血说：“我年轻时见过商队用贝壳换皮毛，用铜块换丝绸，哪管什么国家？钱就是钱，能换吃的才管用。”

正午时分，地牢的门被打开了。不是卫兵，是那个送麦粒的杂役，他手里攥着枚羽毛币，羽毛尖还沾着泥土。“铸币匠呢？”他声音发抖，“国王要所有铸币匠去王宫，说要造一种新货币，能用铜、银、羽毛、贝壳随便换——因为那些贵族的钱，现在换不到任何东西了。”

艾拉跟着杂役走出地牢时，看见广场上聚满了人。铸币匠被卫兵簇拥着往王宫走，路过她身边时，偷偷塞给她个东西——是半块刻着麦穗的泥模。

阳光落在泥模上，艾拉忽然想起弟弟断腿那天，在窑厂看见的火光。那些烧砖的火焰舔着窑壁，把泥土烧成坚硬的砖块，而现在，有人正想用泥土造一种新的货币。

她把泥模塞进怀里，往城外走。麦种还藏在石缝里，弟弟在窑厂等着她，而城墙根下的土地，已经开始解冻了。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