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土

城外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艾拉把怀里的泥模按得更紧了些。窑厂的烟囱正冒着灰烟，远远就能听见砖窑的闷响，像巨兽在喉咙里低吼。

她找到弟弟时，他正坐在堆砖的草垛上，右腿不自然地蜷着，手里却在搓一根细麻绳。看见艾拉走来，他手里的麻绳“啪”地掉在地上，眼里的光像被风吹燃的火星。

“你怎么出来了？”他想站起来，却被艾拉按住肩膀。她蹲下来摸了摸他打着夹板的腿，夹板是用碎木片拼的，缠着粗麻布——这已经比她预想的好太多。

“铸币匠说，国王要造新货币了。”艾拉把半块泥模掏出来，放在他手心里，“你看这麦穗，以后说不定能用它换真正的麦种。”

弟弟的指尖在泥模上蹭了蹭，忽然往窑厂深处指了指：“昨天烧砖的时候，我看见砖窑里有块石头，上面有字。老窑工说那是百年前的东西，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的国王呢。”

他们趁着看守换班的空当，溜到废弃的旧窑前。砖缝里嵌着的那块青石板上，果然有模糊的刻痕——不是任何一种艾拉见过的文字，更像孩童画的涂鸦：几个小人站在一起，手里都捧着圆滚滚的东西，看不出是粮食还是钱币。

“老窑工说，以前的人不用带钱出门。”弟弟趴在石板上，用手指描那些刻痕，“他们种出粮食就分着吃，织出布就换着穿。”

艾拉的心忽然跳得厉害。她想起档案馆外的《礼制》，想起学者们说的“天定”，可这块石板上的小人，分明站得一样高。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是王宫的使者。他们举着鎏金的令牌，在窑厂门口大喊：“国王令——征集全国能工巧匠，凡能造出通用于各国的货币者，赏良田百亩，准其子女与贵族同校！”

窑工们都愣住了。老窑工手里的砖刀“当啷”掉在地上：“赏良田？平民哪能有良田？”

使者不耐烦地敲着令牌：“这是新令！南方海国的船队在港口等着换粮，他们只认实物不认旧币，国王说，再不变法子，今年冬天谁都活不成！”

艾拉看着弟弟手里的泥模，忽然抓起块黏土，在石板上补完了那幅未完成的涂鸦——她给每个小人手里的圆东西，都刻上了麦穗的纹路。

“我要去王宫。”她对弟弟说，声音比砖窑的闷响还稳，“我知道怎么造新货币。”

弟弟把泥模塞进她怀里，又捡起地上的麻绳，在她手腕上缠了两圈：“我在这里等你。要是他们敢欺负你，我就把所有砖窑都烧了，让他们连新货币的模子都没地方铸。”

艾拉走出窑厂时，正看见铸币匠被卫兵护着往马车走。老人看见她，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十二种货币的碎块，有金贝币的边缘，有方块银锭的角，还有半根缠着金丝的羽毛。

“把它们融在一起。”铸币匠的声音压得很低，“货币要是分你我，就永远换不来人心。但要是能让海国的渔民、矿国的矿工、部落的猎人都认它，这东西才叫钱。”

马车驶离时，艾拉看见远处的城邦城门下，有商队正赶着骆驼走来。他们驼背上的布袋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着南方的海盐，还是北方的矿石。而城门上刻着的《礼制》条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可砖窑里的火焰正在烧，新的模子总要在旧泥里，才能开出不一样的花。

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麻绳，加快了脚步。王宫的方向扬起尘土，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