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白炽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出一圈圈光晕,林夏的运动鞋踩过地面的水洼,铁锈味混着某种电子元件的焦糊味钻进鼻腔。那个自称“建明叔”的男人背对着她,白大褂下摆沾着可疑的暗褐色痕迹——和十年前殡仪馆里父亲遗体上的水渍一模一样。
“小夏,别过来。”男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他指尖划过玻璃罐表面,32顶安全帽在液体里轻轻摇晃,编号“079”的那顶突然撞上罐壁,发出细碎的“咔嗒”声。
林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个动作,和父亲当年在矿洞教她辨别瓦斯泄漏时的习惯如出一辙。她盯着男人后颈处的烫伤疤痕,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为救矿工从竖井跌落,回来后就有了同样的疤。
“你不是叔叔。”她的声音发颤,却努力站稳脚跟,“你工牌上的全息投影在说谎——刚才转身时,编号‘079’的反光角度,和父亲安全帽的凹痕完全吻合。”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玻璃罐里的液体突然泛起涟漪,每顶安全帽的编号开始流动,最终全部化作“000”——父亲的工牌编号。当他转身时,面容像融化的蜡般改变,露出记忆中父亲常穿的蓝色工装,只是布料下隐约透出机械关节的冷光。
“对不起,小夏。”父亲的声音从机械喉管里传出,带着矿下的回音,“十年前透水事故后,我的意识被分割成32份,封存在这些安全帽里。你看到的‘循环’,是TIME LABS用你的脑电波搭建的记忆沙盘。”
林夏的视线掠过实验室角落的监控屏,画面里循环往复播放着2015年5月13日的场景:王婶在食堂揉面,面团里混着真实的槐花;陈建国给年轻矿工分发安全帽,帽檐上别着她亲手折的纸花;而父亲站在13号矿洞前,正把最后三个逃生名额塞进周明宇手中。
“所以每次死亡,都是意识体在沙盘里的崩解?”林夏摸到口袋里的碎瓷片,边缘的缺口突然发烫,“那现实中的你们,是不是早就……”
“我们的肉体在矿难中损毁,但记忆被父亲偷偷保存下来。”穿蓝色工装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车把上的搪瓷缸还带着体温,左眼角的黑痣是新添的——矿难时被钢筋划伤的印记,“我是周明宇,当年你父亲救下的三个幸存者之一。”
林夏猛地抬头。这个名字在《钢厂志》残页里出现过,是父亲最器重的徒弟。但眼前的周明宇皮肤下泛着微光,袖口露出的机械臂正在渗出淡蓝色液体,分明是循环里从未见过的模样。
“张姐锁死铁门时,我把最后三个安全帽塞进逃生通道。”父亲的机械手掌按在玻璃罐上,液体里浮现出矿难现场的全息投影,“但王富贵的人切断了电源,洪水灌进来前,我把32个兄弟的记忆数据,全封进了安全帽的搪瓷层。”
周明宇突然按住耳麦,机械臂上的警报灯亮起:“拆迁队的钻头距离地脉核心还有十米。张姐带着TIME LABS的人来了,他们要抢走这些记忆体,去建造能操控梦境的‘记忆社区’。”
实验室顶部传来混凝土碎裂的声响,探照灯的强光突然扫过玻璃幕墙。林夏看见张姐站在拆迁机械的驾驶舱里,白大褂下露出的机械臂布满条形码,和循环里递给她安定药瓶的手判若两人。
“小夏,带着001号安全帽去13号矿洞。”父亲的身体开始透明,工牌编号化作数据流钻进她掌心,“那里有台时间校准仪,只有你的血液能激活——就像小时候,你总把槐花蜜抹在我安全帽的编号上。”
周明宇突然拽着她冲向密道,搪瓷缸撞在墙角发出刺耳的响声:“2015年的暴雨里,你父亲把自己的意识分成32份,每份都藏在安全帽的搪瓷碎片里。现在拆迁队的炸药,会把这些碎片永远埋在地基下。”
密道尽头的铁门锈迹斑斑,门把手上缠着干枯的槐花——是林夏十岁那年送给父亲的。当她的指尖触碰到花瓣,铁门轰然开启,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每级台阶都刻着矿工们的名字,陈建国、周明宇、王富贵……最后一级是“林建华 000”。
“当年矿难不是意外。”周明宇的机械臂在石阶上投下扭曲的影子,“王富贵买通张姐锁门,就是为了抢走我们用十年青春测绘的地脉图——那下面,藏着能让记忆具现化的神秘力量。”
石阶尽头是圆形石室,中央悬浮着巨大的沙漏,沙子竟是由无数槐花组成。林夏认出那是父亲实验室的核心装置,此刻正在现实中显形,每粒沙子都映着循环里的场景:她在槐花巷13号醒来,陈师傅在后颈插着碎瓷片,王婶的油饼摊前飘着带血的槐花。
“校准仪启动后,循环会以你为锚点。”周明宇把001号安全帽塞进她手里,金属边缘还留着父亲的体温,“但每次重启,你的记忆都会被削弱。刚才在实验室,你是不是差点忘记母亲临终前的槐花蜜味道?”
地面突然震动,石屑簌簌落下。张姐的机械臂破墙而入,条形码在强光中格外刺眼:“林夏,你父亲偷走的32个意识体,该物归原主了。TIME LABS的记忆社区,能让这些老矿工在数据里永远活着。”
林夏看着张姐手中的碎瓷片,突然想起循环里第47次死亡时,陈师傅曾在她口袋里塞过半块糖。那不是数据,是真实的、带着体温的甜。她握紧安全帽,帽檐内侧的划痕突然发出微光——是父亲用指甲刻的“小夏别怕”。
“他们不是数据。”林夏将安全帽按进沙漏底座,鲜血滴在编号“000”上的瞬间,沙漏开始逆向流动,“他们是会哼河北梆子的陈师傅,是总把包子分给新人的王婶,是用生命保护我的父亲。”
张姐的机械臂突然卡顿,条形码开始崩解。林夏看见,在沙漏逆转的光影中,32个矿工的意识体正从安全帽里走出,他们穿着不同年代的工装,手中捧着真实的槐花,向她露出循环里从未有过的、带着温度的微笑。
周明宇的搪瓷缸掉在地上,发出清越的响声。那不是循环里的电子音,而是真实的、带着铁锈味的金属碰撞声。林夏突然明白,父亲用十年循环教会她的,不是破解谜题,而是记住每个生命独一无二的温度——就像此刻落在掌心的槐花,虽已干枯,却依然带着十年前那个清晨的露水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