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霜降那日，魏府药庐蒸腾着苦腥药气。乔妩跪坐在蒲团上，铜臼里捣碎的当归混着樟脑在青砖地上投下暗红碎影。炭炉里的松枝噼啪炸开火星，她伸手去拨弄陶瓮，鬓边银簪扫落竹架上的干艾草，细碎草屑沾在泛着薄汗的鬓角，倒像给苍白面容缀了层金箔。

捣药杵重重磕在陶瓮边缘，溅起的药末扑簌簌落在她月白襦裙上。乔妩望着渐渐浓稠的药膏，忽然想起冀州雪原上母亲教她采药的模样。那年冬天暴雪封山，她跪在冰窟边挖取雪莲，冻得发紫的手指攥着药铲，掌心的茧子便是那时磨出来的。

"吱呀——"雕花木门被撞开，寒气裹着玄色身影扑面而来。魏劭摘下斗篷，绣金蟒纹的袖口扫过药案，惊得瓦罐里的蝎子蜷起毒尾。他盯着蹲在炭炉前搅药的乔妩，火光在她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沾着草屑的鬓发随着动作轻颤，倒像只误入深林的雪狐。

乔妩冀州人冬天靠这个续命。

乔妩头也不抬，白玉瓷瓶在掌心转了个圈，琥珀色药膏泛着淡淡清香。她伸手递过去时，食指内侧的厚茧擦过魏劭掌心的旧疤——那是她银簪留下的印记。

魏劭忽然扣住她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她纤细手掌翻转。烛火在他眼瞳里跳动，映得眼底墨色愈发深沉。魏劭骑射的茧在食指，医术的茧在拇指。

他拇指摩挲着她掌心交错的纹路，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魏劭乔家弃女、随军谋士、悬壶医者......你究竟还有多少张面孔？

乔妩手腕猛地一扭，却被攥得更紧。炭炉里的火星突然炸开，迸溅的灰烬落在她颈间，烫得她睫毛轻颤。记忆突然翻涌，她想起被家族驱逐那晚，也是这样刺骨的寒，她蜷缩在破庙里，用偷学的医术给流民治病，粗糙的陶碗在掌心磨出层层血泡。

乔妩不过是活下来的本事。

她别过脸，发间银簪晃出冷光。余光瞥见魏劭喉结滚动，那双总带着杀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蒙着层雾，看不清喜怒。药庐里弥漫的艾草味愈发浓重，混着他身上的松烟墨香，呛得她眼眶发酸。

魏劭忽然松手，袖袍扫过药案，几味药材应声落地。他弯腰拾起那株断成两截的黄芪，指腹碾过干枯的茎叶魏劭听说冀州有种奇药，能治战场上的旧伤？

声音漫不经心，却让乔妩脊背瞬间绷紧。

她垂眸整理药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银针。余光瞥见魏劭踱步到窗边，玄色身影将月光切成碎片。他忽然轻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鸦魏劭明日陪本将去趟军营，那些糙汉子的冻疮，怕是要劳烦乔小姐费心了。

乔妩福了福身，发间草屑簌簌掉落。转身时，她故意撞翻案上的药罐，褐色药汁泼在魏劭新换的皂靴上。乔妩瞧我这笨手笨脚的。

她慌忙俯身擦拭，却在低头的瞬间，看见魏劭盯着她发顶的眼神——像是审视猎物，又像是隔着十年风雪，望见了某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药庐木门再次合上时，乔妩倚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掌心还残留着魏劭的温度，她望着自己布满薄茧的双手，忽然想起乳母临终前说的话："乔家女儿，生来就要学会在刀尖上跳舞。"窗外月色如水，照在药庐晾晒的草药上，泛着冷幽幽的光。而此刻在长廊另一端，魏劭摩挲着掌心的旧疤，望着飘落的霜花，嘴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这场始于权谋的婚姻，早已在药香与寒光中，悄然生出了别样的枝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