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雕花窗棂蒙着厚厚的灰,乔妩蜷缩在褪色的锦被里,听着檐角铜铃在寒风中发出微弱的呜咽。窗外的积雪已漫过石阶,却挡不住每日卯时准时响起的脚步声——魏劭又来送东西了。
铜锁轻响,木门推开的刹那,裹挟着寒气的风卷着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胡麻饼特有的焦香混着艾草的清苦,在封闭的阁楼里氤氲开来。乔妩垂眸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仍是不肯抬头。
魏劭新烤的胡麻饼,还热乎着。
魏劭的声音带着北疆特有的沙哑,他将食盒轻轻搁在檀木桌上,瓷碗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魏劭羊皮手炉我让匠人重新裹了边,夜里抱着不会冷。
乔妩余光瞥见他解下披风,露出肩头的积雪簌簌而落。那袭玄色大氅边角绣着金线云纹,此刻却沾着细碎的草屑,想来是特意去了乳母的坟茔。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颤,十五年了,自乳母离世后,再无人记得那座孤坟,更无人知晓乳母忌日是哪一天。
乔妩艾草...
她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乔妩你去了南山?
魏劭转身时,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眼眸却亮得惊人魏劭前日路过集市,见有人卖艾草,突然想起乳母说过,你生辰那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乔妩突然抓起案上的胡麻饼,狠狠砸向地面。
瓷碗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阁楼炸开,金黄的饼屑混着尘土散落在青砖上。乔妩剧烈喘息着,眼眶发红乔妩魏劭!你到底要做什么?这些年我在冀州忍饥挨饿,在乔家受尽屈辱,你现在摆出这副...
她的声音陡然哽咽,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旧伤,乔妩摆出这副情深义重的样子,是想看我感激涕零吗?
魏劭却不躲不闪,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烛火摇曳间,他弯腰捡起一块完整的胡麻饼,指尖沾了些灰尘,却还是递到她面前魏劭尝尝,和冀州街头卖的一个味道。
乔妩浑身僵硬,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那年她十二岁,在冀州的风雪中冻得几近昏厥,是乳母带着她躲进一间破庙,从怀里掏出半块冷硬的胡麻饼。乳母粗糙的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雪水,说等开春了,就带她去吃刚出炉的热乎饼。
可乳母终究没能等到春天。
乔妩为什么?
乔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肉里,乔妩你明明知道我在冀州过得生不如死,为什么还要...
魏劭因为你像我。
魏劭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袖传来,魏劭都是被家族遗弃的棋子。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魏劭乔家把你当作不祥之人送走,魏氏将我丢到北疆战场,我们...
他停顿片刻,目光深深凝视着她,魏劭我们都是在泥沼里挣扎求生的人。
乔妩猛地抬头,这才发现他鬓角还挂着未化的冰碴,睫毛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冬至的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明明灭灭,却照不亮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乔妩那年在冀州雪原,我见你护着病重的乳母,用自己的披风裹住她。
魏劭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疤痕,魏劭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和那些被困在后宅的女子不一样。你本该在更广阔的天地驰骋,而不是被‘双生克亲’的谣言困住一生。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扑簌簌地砸在窗棂上。乔妩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发现他眼底的疲惫比窗外的夜色更深。这些年,他何尝不是在权力的漩涡中孤军奋战?
魏劭羊肉汤要凉了。
魏劭松开她的手,转身去取食盒里的陶碗,热气氤氲中,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魏劭喝完这碗,明日我带你去看北疆的雪原,那里的雪,比冀州的更辽阔。
乔妩接过还烫手的陶碗,汤汁的香气混着艾草的气息,在胸腔里泛起酸涩。她低头望着碗中浮着的枸杞,像极了乳母坟前摇曳的野莓。或许正如他所说,他们都是被命运抛弃的人,却在彼此的伤痕里,找到了最温暖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