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在死寂的寝殿里格外刺耳,萧景琰蜷缩在描金龙纹的床榻上,冷汗浸透的里衣紧贴脊背。蛊毒发作时,五脏六腑仿佛被千万只虫蚁啃噬,他颤抖着去够枕边的药瓶,却将青瓷盏撞落在地,碎裂声惊起梁间沉睡的夜枭。窗外的冷月透过雕花窗棂,将霜色洒在他扭曲的面容上,映得他眼底的血丝愈发狰狞。
“来人......水......”沙哑的呼唤消散在空旷的宫殿里。往日谄媚的宫人此刻都躲在廊下窃窃私语,谁都不敢靠近这个被巫蛊缠上的君王。铜炉里的龙涎香早已燃成灰烬,唯有夜风吹过,卷起几缕若有若无的青烟,恍如他摇摇欲坠的生命。
剧痛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上元节,朱雀大街张灯结彩,叶昭雪提着亲手扎的玉兔灯,在熙攘的人群里笑得眉眼弯弯:“景琰哥哥快看,这灯的眼睛会发光!”她鬓边的茉莉被风吹落,他鬼使神差地弯腰拾起,却在触到她指尖的温度时慌乱别开脸。那时的悸动,终究被林婉柔刻意制造的偶遇,被巧舌如簧的谎言碾碎成尘。
喉间涌上腥甜,萧景琰剧烈咳嗽着,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滴在绣着并蒂莲的锦被上。大婚之夜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昭雪攥着染血的帕子,凤冠在铜镜里碎成满地星光。他本该看到她跪行十里后结痂的膝盖,本该发现她藏在袖中的解药,可他的目光只停留在林婉柔泫然欲泣的脸庞上。林婉柔腕间的翡翠镯撞在妆奁上的叮当声,此刻还在耳畔回响。
“王爷,这是侧妃送来的安神汤。”老嬷嬷颤巍巍的声音惊碎回忆。萧景琰看着青瓷碗里晃动的药汁,突然想起冷宫那夜,昭雪打翻的药碗里同样浮着细碎的药渣。原来从始至终,被下蛊的不是他,而是那个总爱披着素白披风的女子。她腰间若隐若现的血痕,竟是在以命相抗。那些被他视作诅咒的目光,实则是绝望的求救。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已是三更天。蛊毒攀上心口,萧景琰眼前开始浮现走马灯般的幻象:桃花树下她旋转的裙摆扫落花瓣,冷宫里她蜷缩在霉斑遍布的被褥里,还有沉塘前她决绝的眼神。“萧景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句话曾让他恼羞成怒,此刻却像钢针般扎进心脏。他终于明白,自己亲手将世上最炽热的真心,烧成了灰烬。
大牢方向传来林婉柔癫狂的笑声,混着铁链拖曳的声响。“萧景琰!叶昭雪到死都恨着你!”恶毒的诅咒穿透宫墙,却比不上记忆中昭雪那句“王爷保重”来得锥心。他颤抖着摸索枕边的玉珏,那是她及笄时他亲手所赠,如今裂痕纵横,恰似他们破碎的过往。月光下,玉珏的裂痕里还嵌着几缕青丝,不知是何时留下的。
恍惚间,他又看到昭雪跪在雪地中的模样。那日大雪纷飞,她单薄的身影在雪地中艰难前行,膝盖早已血肉模糊,却仍固执地朝着医仙的住处爬去。而他,却在温暖的寝殿里,听信谗言,将她的一片真心践踏得粉碎。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蛊毒如汹涌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的意识。萧景琰蜷缩成一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抵不过心底翻涌的悔恨。他想起冷宫墙角暗格里的玉佩,刻着“平安”二字的温润玉石,想起她为了保护他,不惜与全世界为敌。而他回报的,却是一次次的伤害与背叛。
晨光刺破云层时,宫人发现君王蜷缩在满地狼藉中呓语,指腹深深陷进床榻的檀木纹路里。他始终攥着半枚染血的玉珏,呢喃着“昭雪”,声音消散在晨雾里,惊起满院寒鸦。而远处的大牢中,林婉柔还在狂笑,笑声里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却也难掩她眼底的恐惧与绝望。
萧景琰的身体越来越冷,可他的心却被悔恨灼烧得生疼。他终于明白,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便是永生的惩罚。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到昭雪站在桃花树下,对他温柔地微笑,就像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春天。而他,却再也无法触碰那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