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时，两人在城南一处破旧的阁楼暂歇。苏砚从怀中掏出半块刻着云纹的木牌，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苏家旁支的信物，明日可凭此进入‘听风楼’——那是苏家在城中的情报据点，表面上是间茶楼，实则三教九流的消息都能买到。”
林晚棠指尖抚过剑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未愈合的抓痕：“你受伤了。”自逃离追兵后，她才注意到苏砚单薄的衣袖下，几道血痕正渗出丝丝血迹，应是方才翻墙时被墙头的铁刺划破的。
“不打紧。”苏砚慌忙扯下布条包扎，指尖却在发抖。他抬头时撞见林晚棠递来的金创药，瓶身刻着细小的寒月纹路，正是她当年行走江湖时惯用的式样。记忆翻涌，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楚江边，她孤身击退三十名水盗，衣袂染血却仍不忘给受伤的百姓分发金创药的模样。
次日辰时，听风楼前已是人声鼎沸。茶香混着脂粉气扑面而来，二楼雅间传来琵琶声，却掩不住楼下茶客们压低的议论——“李家的机关术越发诡异了，昨日西街的货栈突然塌了半边，说是地基里埋了九转连环弩”“王家的武馆又收了百来号弟子，怕是要和苏家争码头”。
苏砚领着林晚棠绕到二楼东侧的厢房，刚叩响雕花木门，门内便传来机关转动的轻响。开门的是个戴斗笠的灰衣老者，目光在苏砚的木牌上一扫，忽然低喝：“旁支弟子早被禁足三月，你竟敢私闯听风楼？”
话音未落，老者袖中突然甩出三道银丝，直取苏砚面门！林晚棠瞳孔骤缩，腰间软剑应声出鞘，寒芒闪过，银丝应声而断。她足尖点地旋身欺近，剑柄重重磕在老者腕骨上，后者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且慢！”苏砚急忙按住林晚棠握剑的手，对老者作揖道，“孙伯，我是被主家陷害的！三日前有人假扮我的随从，在城北药铺买了剧毒‘鹤顶红’，如今主家咬定是我要毒害大公子！”
老者浑浊的目光在苏砚脸上逡巡，忽然瞥见他颈间晃动的玉佩——那是苏砚亡母留下的翡翠平安扣，主家直系子弟才有的形制。“跟我来。”老者转身推开暗格，露出密道入口。
密道尽头是间堆满账册的石室，墙上挂着幅铃音城势力分布图，用红笔标注着三大势力的明暗据点。老者取出一叠羊皮纸：“三日前，有人在黑市悬赏‘寒月剑仙’的下落，价码是黄金千两。”他抬头凝视林晚棠，“姑娘的剑法，与江湖传言一般无二。”
林晚棠手掌握紧，指尖几乎掐入掌心。她早该想到，武功折损后招式难免露出破绽，却不想这么快就暴露了身份。“悬赏令是谁下的？”
“暗月阁。”老者声音低沉，“半月前，阁中突然出现一名戴青铜面具的使者，能叫出三大势力首领的闺名，就连李家藏在水井中的机关图，他都了如指掌。”
苏砚忽然指着地图上城西的“落花巷”：“孙伯，林姑娘要找的东西，是否与王家密室有关？我曾听主母说过，王家祖上曾得到过一枚能重塑经脉的‘九转还魂丹’，如今供奉在祠堂的密室里。”
老者猛地一拍桌案：“难怪近日王家夜夜有人守祠堂！三日前，李家的二小姐突然拜访王家，说是要商量‘中秋灯会’的安保事宜，可李家向来与王家不对付……”
话未说完，头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三道黑影破窗而入，手中弯刀泛着幽蓝光芒——是暗月阁的杀手！林晚棠旋身挥剑，却因内力不足，剑势比往日慢了三分。弯刀擦着她的左臂划过，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她这才惊觉刀刃上淬了毒。
“姑娘小心！他们用的是‘蚀骨刀’！”苏砚抄起桌上的烛台砸向杀手面门，却被一脚踹飞。林晚棠咬牙挥剑，以“寒月三叠”的剑招连削三人手腕，却在收招时眼前一阵发黑——当年她能一剑劈开碗口粗的树干，如今却连杀手的衣襟都难以划破。
老者趁机按下墙上的机关，石板轰然落下堵住密道口。“从排水道走！”他将地图塞进苏砚手中，“落花巷的王家祠堂后墙，有株三百年的老槐树，树干上的节疤是开启密室的机关。”
排水道里弥漫着腐臭味，林晚棠靠着石壁喘息，看着苏砚蹲下身替她包扎伤口。他指尖触到她小臂上的旧疤——那是三年前为救孩童被山贼砍伤的痕迹，此刻新伤叠旧疤，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对不起。”苏砚忽然低声道，“若不是我连累你，你本可以更顺利地打探消息。”
林晚棠摇头：“江湖本就祸福相倚。”她凝视着地图上的落花巷，忽然想起百晓生递丹药线索时的诡异笑容——那老家伙向来只卖半真半假的消息，或许“九转还魂丹”根本不在王家密室，而是藏在更危险的地方。
戌初时分，两人终于摸到王家祠堂后墙。老槐树的阴影里，站着个身着月白衣衫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吹奏一支玉箫。乐声清越，竟暗含内力，震得林晚棠太阳穴突突直跳。
“王家长子，王砚之。”苏砚低声道，“江湖人称‘玉箫公子’，内力深厚，箫声可杀人于无形。”
玉箫声戛然而止，男子转身时，月光恰好照亮他左眼角的朱砂痣：“寒月剑仙深夜造访，王某有失远迎。”他抬手示意，祠堂后墙的青石板竟如活物般蠕动，露出一扇刻满符文的铜门，“阁下要找的东西，就在门后。不过——”他指尖抚过箫身，“得用阁下手中的剑来换。”
林晚棠手按剑柄，忽然注意到铜门两侧的石狮子眼中，正泛着细碎的银光——是李家的“子午追魂钉”，只要她稍有异动，千枚毒钉便会破体而出。
“我若不换呢？”她声音冷冽，却在暗中运功时发现，左臂的毒血已顺着经脉蔓延，指尖竟有些发麻。
王砚之轻笑：“三日前，暗月阁的人已去过李家地牢，他们用‘鹤顶红’的解药，换走了李家祖传的‘机关总图’。而苏家的主母，此刻正拿着你买丹药的账单，向暗月阁的使者邀功。”他目光扫过苏砚，“至于苏公子，你以为主家为何放任你在城中乱跑？他们早就在你身上下了‘牵机引’，刚才在听风楼遇袭时，毒粉已经顺着伤口侵入你的经脉。”
苏砚猛然抬头，发现自己的指尖果然泛着青紫色。他忽然想起孙伯递地图时的欲言又止，原来早在进入听风楼时，主家就借老者之手，在地图上涂了毒药。
“你究竟想如何？”林晚棠按住想要扑向王砚之的苏砚，她能感觉到怀中的“九转还魂丹”残页正在发烫——这是百晓生给的唯一线索，此刻竟与王砚之的话隐隐呼应。
“很简单。”王砚之取出一枚玉匣，“用你的‘寒月剑’换密室里的丹药，我再送你们两份解药。”他推开铜门，门内烛火通明，玉案上静静躺着个青瓷小瓶，瓶身刻着与残页上相同的纹路。
林晚棠盯着那抹青色，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姑苏城，她曾见过同样的瓶身——那是暗月阁用来装“牵机引”解药的瓶子。寒意从脚底升起，她突然明白，所谓三大势力的争斗，不过是暗月阁布下的局，而她和苏砚，从踏入铃音城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棋盘上的棋子。
“苏砚，闭眼。”她忽然轻声道，在苏砚怔住的瞬间，指尖点向他的昏睡穴。软剑出鞘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脆，却不是斩向王砚之，而是刺向石狮子的眼睛——那里正是机关的枢纽。
“叮——”火星四溅，毒钉暴雨般射出，林晚棠旋身抱住苏砚，以背部承受了十余枚毒钉。剧痛中，她看见王砚之震惊的脸，看见铜门内的青瓷瓶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半截染血的帕子——那是她三年前遗失的，绣着寒月纹的帕子。
“原来……你才是暗月阁的人。”她扯出帕子，看着上面用鲜血写的“小心苏砚”四字，忽然笑了。三年前在楚江边救下的少年，原来从那时起，就被暗月阁安插在她身边，等着她踏入这个精心设计的局。
苏砚在昏迷中皱眉，额角渗出冷汗。他梦见自己回到十二岁那年，暗月阁的使者掐着他母亲的脖子，逼他记住寒月剑仙的每一道剑招。而现在，他终于看清，林晚棠眼中倒映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藏在袖口的、刻着暗月纹的匕首。
祠堂外，细雨再次飘落。林晚棠倚着老槐树缓缓滑坐，看着王砚之摘下面具，露出左脸狰狞的刀疤——那是三年前她斩在暗月阁左使脸上的伤。原来，从她中毒的那一刻起，暗月阁就在等她来铃音城，等她为了恢复武功，一步步走进这个用三大势力、用救命之恩、用所有的信任堆砌的陷阱。
“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周折？”她咳出一口黑血，看着王砚之捡起她的软剑。
“因为你手中的剑，能劈开暗月阁地牢的铁门。”王砚之擦拭着剑刃，“而我们，需要你去救一个人——当年给你下毒的人，现在被关在暗月阁最深的地牢里。”
细雨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林晚棠望着漫天雨幕，忽然想起初入江湖时，师傅曾说：“江湖如棋局，执子者亦为棋。”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的九转还魂丹，不过是引她入局的诱饵，而真正的解药，或许藏在暗月阁最深的黑暗里，藏在那个她一直想要复仇的人手中。
苏砚在昏迷中发出低吟，林晚棠伸手抚过他颈间的平安扣，指尖触到内侧刻着的细小暗月纹。她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雨声，惊起枝头栖息的寒鸦。当王砚之的玉箫再次响起时，她闭上双眼，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唯有掌心紧攥的残页，在雨中渐渐洇开，露出背面用朱砂写的八个小字：“铃音深处，月落人亡。”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