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拆迁前三天,林星遥在旧物市场撞见了沈砚之。
他蹲在锈迹斑斑的信箱前,指尖抚过铁皮上“502林”的涂鸦——那是她十岁时用口红写的,被他笑话“像蚯蚓爬”,却在暴雨夜偷偷用透明胶带覆了三层。此刻他西装裤膝头沾着灰,和记忆里蹲在巷口给她系鞋带的少年,叠成了模糊的重影。
“这信箱卖吗?”他的声音混着旧木料的霉味,喉结滚动时,林星遥看见他锁骨下方新添的疤痕——像道歪扭的闪电,劈开了她亲手纹在他皮肤上的小月亮。
十三岁那年暑假,他们躲在阁楼用烧红的回形针“纹身”。她手抖得厉害,他便把自己的手腕按在她掌心:“疼就掐我。”最终小月亮歪到了他腕骨,而她锁骨下方多了颗不对称的星星,像被风吹散的一对双星。
“不卖。”林星遥将纸箱往三轮车里塞,里面是泛黄的漫画书、缺角的跳房子粉笔,还有他初三那年送的电子表——表盘永远快五分钟,因为他总说“要提前到约定地点等你”。
沈砚之忽然笑了,指腹敲了敲她发间的梧桐絮:“林星遥,你还是学不会说‘要’。小学时我偷拿你半块橡皮,你追着我跑三条街,却在我发烧时把作业本放在门口,写‘借你抄’。”
梧桐叶扑簌簌落在她肩头,像极了那年他替她挡住篮球时,碎发扫过她鼻尖的触感。她想起高考前夜,他翻墙进她家院子,塞给她袋用校服包着的温牛奶,说“喝了不紧张”。后来才知道,那是他打零工的便利店临期品,他每天藏在书包里,用体温焐着等她下晚自习。
“听说你要去北京了。”她盯着他行李箱上的航空标签,“金融精英配得上更好的姑娘。”话尾被风扯得细碎,混着巷口糖炒栗子的香气——他曾说,等攒够首付就盘下那家铺子,招牌要漆成她最爱的薄荷绿。
沈砚之突然起身,西装蹭过她鼻尖,还是记忆里的蓝月亮洗衣液味道。他从钱包里抽出张泛黄的电影票根,边缘卷着被反复摩挲的毛边:“2015年8月17日,《星际穿越》午夜场。你说‘要是能穿越时空就好了’,我攥着爆米花桶想了整场,没敢告诉你——”
三轮车链条突然发出刺耳的咔嗒声,林星遥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堆满旧物的货架上。她看见他喉结滚动,像咽下了十七岁那个没说出口的吻:“我买了两张票。”
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票根上的日期突然洇开水渍。她想起那天散场后,他送她回家路过巷口的梧桐树下,突然指着夜空说:“你看,那是北斗七星,勺柄指着的方向是我们的未来。”而她仰头时,恰好有片梧桐叶落在他睫毛上,像只想要停留的蝶。
“后来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在触及他眼底的暗涌时,碎成了齑粉。
沈砚之沉默着将票根塞进她掌心,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她膝盖——那里有道月牙形的旧疤,是十三岁翻墙摘槐花时摔的,他用修正液在疤痕周围画了颗星星,说“这样就变成星座了”。
纸箱里的电子表突然发出报时声,比真实时间快了五分钟。林星遥望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发现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极小的字:我想和你看同一场流星雨。而这场雨,他们终究差了七年——他在2022年的秋夜替她实现了愿望,却不知道她攥着许愿瓶,在2015年的梧桐树下等到了黎明。
拆迁队的推土机在次日清晨轰鸣,林星遥在废墟里挖出那只信箱,铁皮内侧掉出封未拆的信。邮戳日期是2018年6月7日,高考结束那天,邮差误投到了隔壁信箱。
“星遥:
今天数学最后一题很难,但我想到你说‘不会就画星星’,于是在答题卡角落画了七颗。
其实有句话想了三年——
我买了两张去上海的车票,座位号是13和14。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看未来,明早七点,老地方见。
——沈砚之”
信纸边缘有片褐色的痕迹,像是水渍,又像干涸的泪痕。林星遥攥着信冲向巷口的梧桐树,却只看见推土机扬起的尘土中,他的白衬衫衣角一闪而过,像颗坠落的星,消失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
后来她去了北京,在金融街的玻璃幕墙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无名指上戴着客户送的钻戒。某个加班的深夜,她收到条未知号码的短信:“梧桐巷的树砍了,他们说树根形状像双星。”
她望着窗外永远亮如白昼的城市夜空,终于明白——有些时差,是一生都跨不过的银河;有些告别,早在时光的褶皱里,写成了无人签收的信。
梧桐巷尾的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