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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檐下星辰

雨来得毫无预兆。

温谨言的指尖正悬在一页泛黄的宣纸上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分离几乎黏连的纸页。老宅的窗户突然被风撞开,潮湿的空气裹着几滴雨水扑进来,惊得他手腕一颤。他皱了皱眉,左手下意识按住被风吹起的纸张,右手迅速将镊子转了个方向,用圆钝的尾部压住纸角。

"该死。"他在心里暗骂自己。师父说过无数次,修复古籍时连呼吸都要控制节奏,怎么能被一阵风扰乱心神。他调整着呼吸频率,目光重新聚焦在纸页边缘的霉斑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寸脆弱的纤维。

直到木地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抱歉借过——这雨简直疯了!"

一个浑身滴着水的男人闯进书房,运动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串深色的脚印。温谨言猛地抬头,眼镜滑到鼻尖,隔着镜片上方看见个高挑的身影正在甩头发,水珠呈放射状飞溅开来。他的视线立刻锁定了对方胸前挂着的专业相机,镜头盖已经湿得反光。

"别动。"温谨言的声音比想象中尖锐。那人果然僵住了,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像只被雨淋懵的大型犬。

温谨言放下镊子,从工具包里抽出一块微纤维布递过去:"先擦镜头。"见对方没反应过来,他索性站起身,布料直接按在了相机镜头上,"雨水含酸性,会腐蚀镀膜。"

"啊,谢谢。"男人这才回过神,接过布料时手指不经意擦过温谨言的手背,触感比雨水还凉。他低头认真擦拭设备,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我在巷口拍桥的时候天还晴着,转身功夫就——"

"退后两步。"温谨言打断他,指着对方脚下,"你踩到地板接缝了,这老房子木结构受潮容易变形。"

男人立刻后退,结果撞到了身后的花几。一个青瓷笔洗摇晃着差点坠落,被温谨言箭步上前接住。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味——温谨言身上是淡淡的檀香墨锭味,而陌生人则带着雨水的清冽和某种柑橘调的须后水气息。

"我叫沈星河。"男人突然说,把擦干的相机转到背后,伸出右手,"自由摄影师。真的非常抱歉打扰你工作。"

温谨言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指节分明,虎口有长期握相机留下的薄茧。他犹豫片刻,只是点了点头:"温谨言。省博物馆的。"他没去握那只手,转而从包里又取出块干净棉布铺在桌上,把正在修复的书册小心转移上去。

沈星河并不觉得尴尬,自然地收回手在牛仔裤上擦了擦:"这是在修复古籍?我能不能......"

"不能拍照。"温谨言抢先道,同时侧身挡住工作台。这个动作让他后颈暴露在窗口飘进来的雨丝里,凉得他缩了缩脖子。

沈星河笑了,右耳垂上一颗小痣跟着动了动:"我只是想问能不能靠近看看,保证不碰任何东西。"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摄影师的基本功就是用眼睛取景。"

雨声渐密,打在老宅的瓦片上像无数珍珠滚过玉盘。温谨言瞥了眼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种天气确实没法继续户外作业了。他侧身让出半步空间:"保持三十厘米距离。"

沈星河凑近时,发梢的水滴落在工作台边缘。温谨言盯着那滴水,强忍着没去擦。他注意到沈星河观察书页的方式很特别——先是整体扫视,然后瞳孔微微收缩,像相机镜头在对焦,最后停留在某个细节上。此刻那双眼睛正盯着书页角落的一方藏书印。

"这是......听雨轩主人的私印?"沈星河指着那个朱红色的篆刻。

温谨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懂篆刻?"

"只认得几个常见样式。"沈星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水珠甩到眼镜片上,"我去年拍过一组非遗传承人的专题。"他突然压低声音,"这页纸被水晕过的地方,墨色怎么比其他部分新?"

这个问题让温谨言彻底转过身来。他扶了扶眼镜,指着纸页边缘:"不是墨色新,是原墨被冲淡了。你看纤维走向,这里是后来用矿物颜料补的。"他的指尖悬在纸面上方一毫米处虚画着,"民国时期的松烟墨遇到水会..."

一道闪电劈过,紧接着炸雷轰响。老宅的电路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灯光闪烁几下后彻底熄灭。温谨言的手僵在半空,黑暗中听见沈星河的相机包落地的闷响。

"别动!"他几乎是扑向工作台,却撞上了什么温热的东西——沈星河的手臂横在他腰间,稳稳拦住了他。

"小心桌角。"沈星河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尖,"我手机有手电筒。"

微光亮起的瞬间,温谨言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靠在沈星河怀里。他触电般弹开,后背抵上了书架。沈星河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窘迫,正用手机照着工作台:"你的宝贝没事,我保证没碰到。"

光线斜斜打在书页上,温谨言看见自己刚才修复的那页纸安然无恙。他长舒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沈星河举手机的姿势很别扭——他刻意让光线避开温谨言的眼睛,手腕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

"你可以......"温谨言犹豫着指向房间另一头,"那边抽屉里有应急灯。"

沈星河举着手机走过去,运动鞋在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足迹。温谨言的目光追随着那些脚印,突然发现其中几个带着奇怪的红色痕迹。他蹲下身,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是颜料?不,更像是...

"你脚受伤了?"

"啊?"沈星河正翻找抽屉,闻言低头看了看,"哦,可能是刚才跑太急,在石板路上滑了一跤。"他满不在乎地晃了晃右脚,"没事,就蹭破点皮。"

温谨言从工具包底层取出小型急救包,默默放在桌上。沈星河拿着应急灯回来时,看见那个印着红十字的白色小包,眼睛弯成了月牙:"你们文物修复师连这个都随身带?"

"工作现场常有意外。"温谨言简短地回答,注意力已经回到古籍上。他戴上头戴式放大镜,在应急灯冷白的光线下继续分离纸页,仿佛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沈星河识趣地没再打扰,轻手轻脚地坐到窗边的太师椅上处理伤口。雨声渐渐小了,但屋檐的积水还在滴滴答答往下落。他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青瓦,突然举起相机,对着窗框上悬挂的一串铜风铃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轻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温谨言的手又抖了一下,这次镊子尖在纸页上划出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痕。他闭了闭眼,摘下放大镜:"我说过不能拍照。"

"没拍古籍。"沈星河把相机屏幕转给他看,"只是风铃和雨帘。你看这个构图——"

温谨言扫了一眼,意外地发现画面确实很美。铜风铃在雨中微微晃动,虚化的背景里雨丝如银线垂落,窗棂的阴影将画面分割成几何图形。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冒失的摄影师确实有双发现美的眼睛。

"你是来采风的?"温谨言问完就后悔了。他从来不擅长闲聊,这句话听起来像审问。

沈星河却来了精神:"对,给《国家地理》拍一组江南水乡专题。"他指了指窗外,"本来计划拍雨中的石拱桥,结果雨太大,镜头全糊了。"说着他突然凑近工作台,"话说你在修复的这本是什么?"

温谨言下意识想拒绝回答,却对上沈星河真诚好奇的目光。他顿了顿:"《听雨轩笔记》,清代本地一位学者的杂记。记载了不少老宅的建筑细节和......"

"和什么?"

"和星象观测记录。"温谨言指了指书页上的星图,"这宅子原名'观星阁',后来因为雨声特别才改的名。"

沈星河眼睛一亮:"所以那些屋檐设计不只是为了好看?"

"每个翘角都对应二十八宿的方位。"温谨言不自觉地多说了几句,"排水系统也不是简单的瓦当,而是......"他突然刹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但沈星河已经掏出笔记本飞快记录起来:"太妙了!这绝对值得单独做一期内容。"他抬头时,眼睛亮得像蓄满星子,"温老师,能不能......"

"不能。"温谨言斩钉截铁地拒绝,"修复过程严禁外传。"

沈星河并不气馁:"那等修复完成后呢?我可以申请拍摄许可吗?"见温谨言不说话,他又补充,"我可以帮你打下手,搬东西什么的。我力气很大,而且特别小心。"

温谨言看着他湿透的T恤贴在身上勾勒出的肌肉线条,突然觉得房间里空气有些稀薄。他转身整理工具:"再说吧。雨停了,你该走了。"

沈星河望向窗外。雨确实小了,阳光正试图穿透云层。他慢慢收拾着相机装备,突然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如果你改变主意......"

名片很朴素,白底黑字,只有名字、电话和一行小字:"见你所见"。温谨言没有拿,但也没有拒绝。他听见沈星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

房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温谨言摘下手套,发现指尖微微发抖。他拿起那张名片翻到背面——上面用铅笔淡淡勾着一幅速写:一个低头工作的侧影,眼镜滑到鼻尖,额前垂落一缕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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