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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檐下星辰

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路上泛着潮湿的光。温谨言站在听雨轩门口,反复检查背包里的设备——数码相机、测绘仪、还有那个装着星图复制件的防水袋。他今天特意穿了便于行走的平底布鞋,却还是忍不住第三次调整鞋带的松紧度。

"早!"

沈星河的声音从雾中传来,紧接着是他标志性的脚步声,轻快得像踩着某种节拍。他今天换了件军绿色摄影背心,脖子上挂着两台相机,右耳的痣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我买了豆浆和烧卖。"沈星河递过纸袋,热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老巷口那家,据说开了三十年。"

温谨言接过早餐,指尖碰到对方温暖的手背。豆浆醇厚,烧卖皮薄馅足,虾仁的鲜甜在舌尖绽放。他小口吃着,看沈星河调试相机参数,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动光圈环,腕骨凸起的弧度很好看。

"星图带了吗?"沈星河突然抬头,正好捕捉到温谨言没来得及移开的目光。

温谨言耳根一热,匆忙从包里取出复制件:"按原尺寸彩打的,坐标点一个不差。"他展开图纸,指着边缘的注释,"程墨标注的这个位置,应该是镇东的文昌阁。"

沈星河凑近看图纸,洗发水的薄荷味混着淡淡的咖啡香飘过来。他今天把头发扎得更紧了,露出线条分明的后颈,有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耳际,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文昌阁现在是个茶馆对吧?"沈星河突然指向图纸某处,"这个标记是不是代表观测角度?"

温谨言惊讶于他的敏锐。那确实是个极隐蔽的记号,用淡墨画的十字线,旁边写着"仰角廿八度"。他点点头:"程墨可能在那里做过天文观测。"

古镇在晨光中渐渐苏醒。他们沿着运河行走,沈星河不时停下拍摄——桥洞下系着小船的老翁、窗台上打哈欠的虎斑猫、蒸笼里升腾的白雾。温谨言原本习惯性地想催促,却在看到沈星河专注的侧脸时放慢了脚步。取景器后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捕捉到常人看不见的光影。

"你看。"沈星河突然递过相机,屏幕上是张构图精妙的照片:青瓦白墙的倒影在运河中摇曳,而一团模糊的光晕恰好落在倒影的窗框位置,宛如一轮明月坠入人间。

温谨言正要评价,突然发现那"光晕"其实是文昌阁的铜顶反光。他猛地抬头看向远处:"角度!程墨标记的角度就是从水面反射看的!"

沈星河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两人几乎小跑着来到运河拐弯处,这里的水面平静如镜。温谨言半跪在岸边,调整星图与水面反射的文昌阁重合,沈星河则快速架起三脚架。

"太神奇了......"沈星河轻声感叹。通过相机长焦镜头可以看到,文昌阁顶层的花窗排列竟然与星图上的某些坐标完美对应。他连拍数张,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僵住了,"谨言,看这个。"

温谨言凑近显示屏,呼吸一滞。放大后的花窗玻璃上,隐约可见精细的刻痕——那是星座连线,与星图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更惊人的是,正中央的圆形玻璃被巧妙地切割成棱镜,阳光透过时在水面投下一小片彩虹。

"程墨不仅是建筑师,还是光学专家。"温谨言喃喃道,手指不自觉地抚上相机屏幕,仿佛能透过时空触碰那个天才的杰作。

沈星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们得去文昌阁里面看看。"

茶馆刚开门,老板娘正在擦拭桌椅。听说他们要上楼参观,原本不太情愿,直到沈星河出示了省文联的采风证件——温谨言注意到那证件边缘已经起毛,显然经常使用。登上狭窄的木楼梯时,沈星河自然地走在前面,伸手护在温谨言身后,像个无声的守护者。

顶层是个八边形的小阁楼,如今堆满杂物。但花窗还在,历经百年依然晶莹剔透。温谨言戴上白手套,小心地触摸窗框,立刻发现了异样——右侧窗棂可以旋转,露出隐藏的凹槽。

"需要钥匙......"他皱眉道。

沈星河却笑了,从钥匙链上取下一个小工具:"瑞士军刀,户外必备。"他将刀尖插入凹槽,轻轻转动三下,机关发出"咔嗒"轻响。凹槽弹开,里面是个黄铜制的圆筒。

温谨言取出圆筒时,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筒身刻着"丁丑年程墨制",旋开盖子,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滑落在他掌心。纸上是用银粉绘制的星图,比他们复制的更为精细,每个星座旁都标注着古称和观测日期。

"这是......"沈星河的声音有些发抖,"私人观测记录。"

温谨言小心地展开星图背面,发现几行小字:

「雪声嗜观星,而畏高不能久立阁中。特制此仪,于地面亦可窥全貌。墨」

字迹旁还画了个简易装置图,显示如何用铜筒与棱镜组合,在地面反射观测阁楼花窗的星图。

"所以他改造花窗是为了......"沈星河说到一半停住了,眼睛亮得惊人。

温谨言点点头,胸口泛起奇异的温暖:"为了让恐高的雪声能在院子里观星。"

两人沉默良久,只有阳光透过星图花窗,在他们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星河突然举起相机,对着温谨言逆光的侧影按下快门。

"这张不存档,"他轻声说,"私人收藏。"

温谨言耳根发热,假装专注于研究星图。他发现某些日期被朱笔圈出,对照手机日历后惊讶道:"这些是雪声的生日!程墨每年都在他生日当晚记录星象。"

沈星河凑过来看,发丝擦过温谨言的脸颊。他指着最后一组日期:"民国二十六年五月......这之后就没有记录了。"

两人同时想起那封未寄出的诀别信。温谨言小心地将星图收好,忽然注意到铜筒内壁有刻痕。对着光线调整角度,才发现是一行极小的字: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沈星河倒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相机带。温谨言则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词综》,这句出自徐再思的《折桂令》,写尽求不得之苦。

下楼时已近正午,老板娘热情地留他们喝茶。沈星河要了滇红,温谨言惊讶地挑眉——正是程墨与雪声最后一次相约时提到的茶种。茶汤红艳明亮,入口醇厚回甘,带着特有的蜜香。

"好茶。"沈星河啜饮一口,突然僵住了,"等等,这味道......"

温谨言也尝出来了——与沈星河常泡的正山小种有微妙相似,但更为浓郁。沈星河已经起身询问老板娘茶叶来历,得到的回答令人振奋:"祖传的配方哟,我太爷爷那辈就在茶馆做事,说是有位留洋回来的先生教的制茶法。"

"是不是姓程?"温谨言脱口而出。

老板娘惊讶地点头:"你们怎么知道?老辈人都说程先生学问大,还会自己做望远镜哩。"

离开茶馆时,两人都有些恍惚。阳光炙热起来,沈星河买了把靛蓝染的油纸伞撑开,伞面上洒满银色的星点。温谨言抬头看伞,恍惚间觉得像是走在程墨绘制的星空之下。

按照星图标记,他们接下来去了镇西的老码头、南门的石牌坊,最后来到北坡的废弃观象台。每个地点都藏着程墨留下的巧思——码头石柱上的刻痕在特定时辰会投射出星座影子;牌坊浮雕里暗藏可以旋转的星盘;而观象台的砖墙中空,内置铜管能捕捉风声,奏出简单的旋律。

"这是《霓裳》的片段。"温谨言辨认道,他大学时修过古琴课,"和程墨信中提到的铜铃应该是一个调式。"

沈星河靠在观象台的矮墙上,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金边。他已经拍了一整天,相机电量告急,却还在调整参数想要捕捉最后一缕天光。温谨言悄悄用手机拍下这个瞬间——沈星河专注时会有个不自觉的小动作,舌尖轻轻抵着上颚,像在品尝光影的味道。

"谨言,"沈星河突然转头,"你觉得程墨和雪声......后来怎样了?"

温谨言望向远处连绵的屋顶,暮色中宛如凝固的波浪:"《县志》记载,民国二十六年秋,林家举家南迁。而程墨......"他顿了顿,"听雨轩的工程记录显示,他在同年冬天独自完成了最后阶段的修缮,然后不知所踪。"

沈星河沉默良久,突然从包里取出保温杯,倒出两杯滇红。茶已经凉了,但香气依旧。他将一杯递给温谨言,轻轻碰了碰杯沿:"敬程墨与雪声。"

温谨言学着他的样子举杯,茶汤映着晚霞,红得像心头血。回程路上,沈星河说起自己拍过的一个专题——世界各地"未完成的爱情故事"。

"最打动我的是一对战地记者,"他的声音混在晚风里,"他们在萨拉热窝围城时相爱,约定战争结束就结婚。后来男方中了狙击手的子弹,死前拍下了最后一张照片——女友逆光奔向他的身影。"

温谨言想起父亲书架上那些泛黄的相册,母亲走后,父亲再也没翻开过它们。夜色渐浓,路灯次第亮起,沈星河突然停下脚步,指向天空:"昴宿团。"

温谨言抬头,看见七颗明亮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烁。那是程墨星图上标注最详细的星座,也是雪声信中特别提到用"新法制蓝"描绘的部分。沈星河架起三脚架,调试长时间曝光参数,温谨言则取出星图对照。两人肩膀相抵,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

"明天我们去档案馆查查林家南迁的资料吧?"沈星河突然说,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犹豫,"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温谨言看着昴宿团在相机屏幕上逐渐清晰,轻轻"嗯"了一声。回听雨轩的路上,沈星河哼着一首陌生的曲子,旋律简单却哀伤。温谨言想问是什么歌,却最终没有开口。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离,像两行未完待续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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