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这日清早,盛家三位姑娘依次步入寿安堂请安。明兰乖巧,如兰娇俏,一进门便笑语盈盈,向老太太福身问安。
老太太见了,脸上顿时绽开慈爱的笑意,连声道:“快来快来,坐我跟前。”
她命人摆了暖炉,又唤丫鬟将新做的糖酥饼端上,层层外酥内软,香甜诱人,是明兰的心头好。老太太亲自递一块递给明兰,语气柔和:“刚出炉的,趁热吃。”
明兰眼睛一亮,乖巧应声谢过,一口接着一口,吃得满足。
墨兰静坐一旁,一袭水青色袄裙,袖口绣着淡雅海棠,发间只一支海棠花簪,衬得她愈发出尘。她虽年方十岁,眉目已极艳,杏眸顾盼生辉,肤若凝脂,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清冷,静静坐着,便恍若雪中初绽的寒梅。若是再长几年,定是......
老太太偏就不喜她。瞥见墨兰那张冷静的面容,心中发冷:这孩子心性太沉了,年纪小小,眼神便透着股疏离冷淡,分明是被林噙霜教得早熟。她请安时规矩、礼数周全,过后却一言不发,不曾多问一句祖母安康,表面恭敬,实则毫无亲昵。
老太太心中不悦之意愈浓,仍和善道:“墨兰今日身子不好就不必久坐了,先回去吧。”
墨兰起身福礼,一丝不怨也不恭维,只道:“孙女告退。”这不悦的心思,也就糊弄糊弄小女孩,墨兰看的清清楚楚。
她言罢便转身离去,裙角轻扬,连半个回头都没有,干脆利落,毫不在意。
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愈发不喜——这孩子自小不讨人喜欢,见了祖母连笑都浮于表面,将来必定是个薄情寡义的主儿。
墨兰走出寿安堂时,心中却毫无波澜。她早习惯了老太太那副只疼别人的模样。她只初一十五来请安,跟着如兰的例子走。另,四季都有针线奉上。礼数到了,就没人能说她半句不是。
她和老太太实在是相看两相厌。老太太不喜她,人之常情,恨屋及乌嘛,她能理解,也无所谓,不往前凑就是了。但她不能要求被她区别对待的人,必须得热脸贴她冷屁股!不往前凑也不高兴?怎么着?她屁股长得像赵公明吗?
出了主院,云栽赶紧迎了上来,小声问道:“姑娘,老太太今日又冷落您?”
墨兰掸了掸袖口,淡然一笑:“她理我作甚?她若是突然理我,我还怕她没安好心呢。”
语气清冷,目光却极清明。取悦一个齐衡就够够的了,再来一个她都想撂挑子不干了,直接硬上得了。再说,跟任务无关的人,何必浪费心思。
午后,墨兰在林栖阁陪着小娘说话,小长樾在榻上打盹。林小娘迟疑片刻,终还是开口道:“墨儿,你如今渐渐长大,是不是,也该去老太太那儿多走动走动?与她亲近些,总是好的。若是能养在她膝下,就更妥当了。”
墨兰闻言,抬眸望向母亲,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小娘,祖母不会养我。”
林小娘一怔,正欲反驳。墨兰冷静得像在说旁人:“她从来不喜我。我去寿安堂,她从不主动与我说话,一句都没有。只与大姐姐、五妹妹、六妹妹亲热。”
林小娘眼底泛起痛色:“你也是她的孙女,她怎能......”
“本无血缘,哪来的亲不亲。”墨兰冷笑,“别人去,有果子牛乳,我去了呢?只有一盏清茶。她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小娘是想我去受冷眼吗?”
林小娘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眼中满是愤恨与不甘:“她就是看不起我!因为我是妾,她连我女儿也要轻贱!都是盛家的孙女,凭什么只疼别人的?我墨儿哪里比她们差了?”
墨兰见林小娘红了眼眶,轻轻握住她的手,神情温柔了些:“小娘,您心疼我,我明白。可她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她自来高高在上,是活在云端的人,有整个侯府给她当嫁妆,不必识人间疾苦。以感情、气节为重。与我们道不同,不能互相理解,何必强求?小娘也不必放在心上。女儿能在您身边,已经足够了。”
林小娘垂头,眼泪滴落衣襟。她并非不懂,只是心疼女儿,想为她争一分体面,可这体面,却要女儿去受冷待,她不忍再提。
她叹了口气,喃喃道:“罢了,不提了,不提了。”
墨兰收回目光,拿起绣样挑选:“再说,现在老太太也还没动那份心思。若真有一天想起要养个孙女陪她,她中意的......是明兰。”
林小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愕与恼意。
墨兰唇角微扬:“她已经养过大姐姐,大娘子不会同意把如兰再送过去,若真要选个人在膝下亲近,怎么也轮不到我。”
林小娘哑然,只觉心里一片酸楚。可她也清楚,女儿说的句句在理。她若再坚持,不过是逼着墨兰去受难。
自此,林小娘再未提起让墨兰去老太太膝下教养的事。这一世,林小娘已经习惯听墨兰决断,林栖阁的大事小情,很多都是墨兰拿主意,林小娘更加心疼墨兰的早慧,并不愿强迫女儿做她不愿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