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无常,阴晴难测,起伏如潮。若说此生顺遂,不过自欺欺人。我也曾历尽苦楚,步履维艰。细思量,日子不过是熬——熬过欺辱,熬过孤立无援,熬过心如死灰。
我自幼长于盛府,夹在嫡庶之间,处境尴尬,如履薄冰。前有葳蕤轩的轻视,后有林栖阁的风光无限。旁人见我温顺柔婉,实则不过是不得不披上的伪饰。年少时,我也曾天真,哭过闹过,终明白世上情义,多半靠不住。即便最疼我的祖母,其教诲也未必全然正确。
祖母怜我,却不娇惯,教我隐忍,教我藏锋,教我做风雨中不倒的女子。小娘教我不争不抢,不得罪人。我依言而行,日子却依旧艰难。祖母最瞧不起的林娘子,最不喜欢的四姐姐,偏偏风光无两,耀目夺人。
祖母常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四姐姐从不在意。她为小娘争平妻之位,心狠手辣,竟以二哥哥前程为筹码,与大娘子对赌。祖母的默许让我明白,若大娘子不松口,四姐姐的威胁绝非虚言。
我有些羡慕林娘子,也有些悔恨。年少时,因祖母不喜林栖阁,我便随五姐姐疏远四姐姐。若早与她交好,是否不必将顾廷烨视作救命稻草?不必流掉三个孩子?不必与他相敬如冰,貌合神离?
可惜,事已至此。我还有团哥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直到无意间发现,顾廷烨包养的妓子,竟有几分四姐姐的神韵,我才恍然大悟他为何选我。我不怨四姐姐,因我并不爱顾廷烨,当初嫁他,不过别无选择。我甚至暗自好笑,若无四姐姐,我怕真要过苦日子了。
我深知食不果腹、夜不能寐的滋味。小时候,小娘的不争不抢,曾让我们母子饥寒交迫。我宁愿流掉三个孩子,也不愿嫁给文敬炎。如今我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而文敬炎仍是穷翰林。我不悔,至少我斗赢了后宅的纷争。
除了天生好命的四姐姐,谁家后宅不是斗得你死我活?齐衡独守四姐姐,恩爱如初,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福分。
新帝登基,祖母曾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与顾廷烨燃起希望,盼他仕途有所转机。奈何太后垂帘听政,她深爱先帝,恨屋及乌。顾廷烨仍只是个七品都头。而齐衡急召入京,已是正三品,继承齐国公爵位。四姐姐晋为正一品国公夫人,风光无两,我此生永远无法企及。
长樾高中状元,盛府家宴,子女齐聚,皆为四姐姐而来。我亦如此,想弥补年少无知时,随五姐姐孤立四姐姐之过。我坐在盛府正厅一隅,灯火辉煌,笑语喧哗,恍若回到小时候。那时盛府如一团乱麻,我这庶女随在五姐姐身侧,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如今再看,四姐姐依旧明艳动人,素色锦绣罗裙衬得她容色不减当年,齐衡相伴左右,恩爱如初。大姐姐笑得殷勤,海氏谄媚不加掩饰,柳氏巧舌如簧,连五姐姐都低头赔罪。盛府热闹依旧,暗藏的弯弯绕绕从未减少。
我也曾不喜欢大姐姐的趋炎附势,如今却想效仿,却没她的长袖善舞的本事。无妨,为了团哥儿,我愿意厚着脸皮去学。小娘教的不争不抢行不通,她能偏安一隅,甘守清贫,我却不能。我要为我的团哥儿争一个锦绣前程。
祖母的隐忍教诲并非全然正确。女人不狠,地位不稳,一味忍让,只会让敌人更猖狂。我若不狠心,哪有团哥儿的出生?小娘与祖母,都是宅斗的失败者,其经验终究非成功之道。
我该学四姐姐,心狠也好,不择手段也罢,达成目的才最要紧。何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是约束他人的说辞,真信便是傻子。只要不被揭穿,用这些大义压制旁人,倒是痛快。四姐姐不就凭此踩了祖母的脸,祖母也无可奈何?
我曾经认为,林娘子忘恩负义,四姐姐不孝。如今历经世事,我再说不出这话。我匆匆许嫁顾廷烨,拒嫁文敬炎,与林娘子何其相似?祖母疼我,视我嫁顾廷烨为迫不得已的下策;却责备林娘子拒嫁寒门、攀附富贵为“忘恩负义”。同样的事,只因亲疏有别,评判也天差地别。
祖母不喜林栖阁,对四姐姐冷淡,尤其当着我的面,偏心尤甚。四姐姐聪慧,怎会看不出祖母心思?自然不会往前凑。孔嬷嬷授课,祖母偏心的明目张胆。若我是四姐姐,也不会理睬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