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百里府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百里二郎正对着一堆从康金旧物中翻找出的衣物,眉头紧锁。他将一件贴身衣物的残片凑到鼻尖轻嗅,神色凝重,随即又取下衣襟内缝的一小撮粉末,用指尖来回捻动。
“这粉末气味怪异,不像寻常香料。”二郎喃喃自语,抬头看向一旁凝神细思的蓁蓁。
蓁蓁从他指尖蹭过少许粉末,凑到鼻尖轻嗅,又用指腹感受其质感。她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是硝石。”
“硝石?”百里二郎追问道,“此物有何用处?我记得典籍中有记载,其味苦寒,可入药,但康执事衣物中藏匿此物,绝对不会是寻常用途。”
蓁蓁沉吟片刻,思索着如何用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的语言解释:“弘毅哥哥,硝石确不止能用于医药。若配比得当,与硫磺、木炭等物混合,遇火能生出巨大威力,可开山裂石。能用于开山修路,或制成......嗯,更为绚烂的烟火。”
百里二郎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关键:“你是说,此物可制成威力巨大的......爆燃之物?”
蓁蓁点了点头,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春秋道要硝石,除了制作炸药,还能做什么?他们处心积虑要诛杀妖后,难道是想在神都引爆这东西?以神都百姓为圣人陪葬?这春秋道的行事,当真是没有底线,哪怕你搞柯刺秦那一套呢,都让人佩服些。
说是诛杀妖后,不过是一己私欲罢了。蓁蓁就十分喜欢女帝,她将女子的地位,提升到了历史最顶峰。女子可立女户,可经商、可为官。只要你有本事,圣人不管你是男是女,不管你是士族还是寒门,一样给你展现才华的舞台。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改朝换代,受苦受难的都是百姓。推翻女帝,要神都百姓陪葬。新立的帝王,就是明君吗?百姓最需要的是安稳。
蓁蓁本来对这些并没有兴趣,起先是因为二郎要为父报仇,后来是因为二郎喜欢探寻真相、解开谜题。现在,蓁蓁有点想消灭春秋道了......
她定了定神,又拿起二郎从武思月处得来的手札,上面记载着春秋道所用的所谓“丹方”。蓁蓁仔细看过后,告诉他:“这丹方根本就是掩人耳目。依我看来,其中几味药材相互克制,且有几味本身就带有微毒,寻常人若是少量服食,短期内会精神亢奋。长此以往,五脏六腑必然被侵蚀,最终毒发身亡。这绝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仙丹,倒像是催命的毒药。而且炼制起来,极容易炸炉。”
百里二郎的面色愈发凝重。蓁蓁见他神情,继续道:“至于那硝石的威力,我可以演示给你看。只是此物危险,我们去城外空旷之处才行。”
二郎对格物致知之事素有痴迷,闻听此言,眼中一亮:“好!申飞!”他扬声唤道,“速去购置硝石、硫磺、木炭,再备些铁罐陶瓶。”
蓁蓁迅速列出了一张单子,都是制作原始火药所用之物。申飞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东西备齐。
次日,城郊一处废弃的采石场。
蓁蓁按照比例,小心翼翼地将各种粉末混合均匀,又寻了个大小适中的陶罐将混合物填实,用布条和泥土封好引线。百里二郎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蓁蓁点燃引线,拉着二郎迅速退到安全距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陶罐瞬间炸裂,碎石四溅,地面上被炸出一个不小的坑洞。等到浓烟散去后,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
百里二郎望着那坑洞,又看了看被震落的碎石,脸色一片煞白。他喃喃道:“如此威力......若是在人群密集之处......”
他猛地抬头,“燃灯大典!春秋道的最终目的,是在燃灯大典上,用此物行刺圣人!”
“正是如此。”蓁蓁肯定了他的猜测。
“不行,我必须立刻去找月华君!”二郎焦急道,“此事干系重大,必须请她即刻上禀圣人,推迟燃灯大典,彻查此事!”
“弘毅哥哥,你冷静些。”蓁蓁拉住他,“此事,我们或许不该先找月华君。”
“为何?”二郎不解,“月华君隶属内卫,此事关乎圣人安危,内卫责无旁贷!”
蓁蓁秀眉微蹙,沉声道:“你细想,从不良井之事到如今,我们追查春秋道,每次涉及到内卫经手,不是慢了一步,便是人死了。你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她顿了顿,语气更为凝重:“月华君正直可信,但她兄长武攸决执掌内卫,内卫上下......我们如今并无确凿证据,指证内卫有春秋道的奸细,仅凭猜测,未必能说服月华君立刻采取非常手段。更何况,内卫是圣人亲卫,一举一动皆在圣人眼中,若我们贸然表现出对内卫的不信任,甚至试图调查内卫,恐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查案不就是怀疑、探索、解开谜题吗?”百里二郎依旧坚持,“若有疑点,便当彻查,何来猜疑之说?”
蓁蓁心中无奈,跟这位逻辑大神讲这种朝堂心术、人情世故,简直是对牛弹琴。他活在逻辑的直线里,不愿意为九曲十八弯的朝堂人心费神。他不是不能懂,而是他从来不去想这些。
蓁蓁只得换了个说法:“弘毅哥哥,月华君冰雪聪明,想来她心中对内卫的某些事已有察觉。只是身在局中,顾虑重重,自有她的难处和主张。我们不如去找高秉烛,借联昉之力上报。公子楚是圣人耳目,他呈报上去,分量不同,圣人也会更为重视。殊途同归,不是吗?”
百里二郎听罢,沉默半晌,最终只是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算是勉强答应了。
蓁蓁看得一头雾水,心中纳罕: 这二郎,平日里对事不对人,今日怎么这般不情愿去找高秉烛?这是......他对高秉烛又有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