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寻到一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僻静所在,这才满意地停下车。此处远离尘嚣,唯有风声、水声与鸟鸣,倒是惬意得很。
他挽起袖子,开始在灶台忙活起来。先前买的鸡,他打算一半炖汤,一半做个香菇滑鸡。青菜则清炒,简单爽口。不一会儿,饭菜的香气便弥散开来,混着山野的清新空气,格外诱人。
“阿晚,吃饭了!”李莲花扬声喊道,将一锅热气腾腾的鸡汤,一盘香菇滑鸡,还有一碟炒青菜端上了车内的小桌。
他殷勤地先给栖晚盛了碗鸡汤,然后麻利地从香菇滑鸡里夹出两只鸡腿,全堆在栖晚的碗里,“阿晚,你尝尝这个,我特地多放了些香菇,鲜得很!这鸡腿,都给你,你多补补。”
栖晚看着碗里冒尖的鸡腿,又看看他那副小心翼翼、唯恐她不悦的模样,心中那点残余的薄怒早已散得无影无踪。瞪了他一眼,夹起一只鸡腿,又放回李莲花碗中:“你也吃。”
李莲花见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就知道阿晚还是关心我的!”
他夹起鸡腿,美滋滋地啃了一口,十分满足。
栖晚小口喝着鸡汤,看着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李莲花。灯光下,他眉眼间的疲惫和沧桑似乎淡了些,多了几分满足与安逸。她不由得有些感慨。
那时的李相夷,锋芒毕露,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锐不可当,惊艳了时光;而现在的李莲花,却像一块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璞玉,温润内敛,甚至带着几分市井的狡黠和惫懒,却温柔了岁月。
这是他成长的过程,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只是她没想到,这成长竟如此彻底,将一个人从里到外都剥换了一层。这也意味着,他所经历的那些过往,必然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惨烈。先前因为他不来找自己的气,早已在看清他眼底深藏的疲惫和此刻的小心翼翼后,化为了浓浓的心疼。
夜渐渐深了。山野间万籁俱寂。
车厢内,栖晚早已铺好了床铺,自顾自地躺下。李莲花在外面磨蹭了半天,收拾完东西,又“仔仔细细”地洗漱了一番,这才轻手轻脚地挪进车厢。
他见栖晚已经背对着他躺下,便暗戳戳地,想悄无声息地爬上床榻的另一侧。
刚掀开被角,一只脚便毫不留情地踹了过来,正中他的小腿。
“哎哟!”李莲花顺势往地上一坐,捂着小腿,眉头紧锁,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栖晚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动静。
李莲花见状,干脆就不起来了,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和刻意的沙哑:“阿晚......我,我是不是......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不想让我上床......对不起,都怪我。”
他继续用那可怜兮兮的调子说:“我这就下去,这就下去。我虽然身子骨不太好,这点小伤倒也没什么,我能忍得住。就算晚上睡在地上,着了凉,再生了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阿晚你别生气,你开心就好。”
他一边说,一边还刻意地咳嗽了两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咳出血来。
栖晚在被子里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什么话都让他说了! 她索性将被子往上一拉,蒙住头,眼不见为净,不想搭理他。
李莲花靠着床沿坐在地上,等了好一会儿,见栖晚那边始终没有动静,连一丝被子掀动的声音都没有。他悄悄抬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色,只能看见被子裹成的一团。
他叹了口气,看着躺在他床上的栖晚,心中百感交集。
十年了,整整十年。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栖晚还能陪在他身边。这十年来,他如孤魂野鬼般游荡,拖着一副破败的身躯,忍受着碧茶之毒的反复折磨,追查着师兄的遗骸,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绝望和痛苦,几乎将他吞噬。
以前一个人,再苦再痛,他都咬着牙硬挺,也习惯了。可如今,阿晚就在身边,那份失而复得的温暖,反而勾起了他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委屈。他想起了东海之战,想起了沉入海底的冰冷与绝望,想起了之后那漫长而无望的寻医岁月,想起了与师兄的争执,想起了四顾门的分崩离析......
越想,心中越是酸涩难当。他觉得自己这十年,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想发出任何声音,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流了出来,控制不住地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席。他不想让栖晚看见他如此脆弱狼狈的样子,慌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连带着眼睛也紧紧闭上,试图将那汹涌的情绪压下去。肩膀却因为极力隐忍而微微颤抖。
栖晚原本只是装睡。可渐渐地,她感觉到李莲花的呼吸有些不对劲,起初是压抑的抽气声,后来便感觉到他身体轻微的颤抖。
他......毒发了?
这个念头一起,栖晚心中不安,也顾不上再装睡,动作迅速地翻过身来。然后,她就愣住了。
借着月光,她清清楚楚的看见,李莲花双眼通红,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兔子,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他见她翻过身来,兔子眼倏地睁大,满是慌乱和错愕,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
栖晚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李莲花。在她印象里,无论是当年的李相夷,还是刚重逢的李莲花,都从未有过如此......脆弱得让人心碎的时刻。李相夷是骄傲的,李莲花是无赖的,他们都不会哭。可现在,他居然哭了!
李莲花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的委屈、伤感瞬间被羞窘和慌乱取代。他下意识地就想跳起来,躲出去!他这副样子,太丢人了!
他刚撑起身子,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栖晚的声音便响起了:“李莲花,你要是敢踏出这莲花楼半步,就把你那块破玉佩还给我,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一刀两断,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