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

防风邶潜伏在死斗场外那处驻地，手握弓箭，屏息凝神。他原以为此生最大胆的举动，是孤身前往极北之地，如今却等在此处，要扇那些权贵世家一巴掌。

心下忍不住胡思乱想：他这算走上正道？未曾想他一个纨绔，居然有为正义而战的一天？若他娘知道，除恶扬善，有他儿子一份，怕是要夸他出息。只可惜，这桩功德，无人能说。

经营了多年的死斗场，就这么尸骨无存，想到那些世家气得咬牙切齿，却找不到凶手，真是畅快！都他娘的拿人不当人！不对……他是不是被小族妹带歪了？

忽地，一声巨响震彻长空。他神情一凛，捏碎毒囊，掌风轻送，丝丝雾气被吹入院内。

又疾退数步，翻身上树，挽弓搭箭。守卫们闻声奔出时，他已连射数箭。明明心跳如鼓，却前所未有的稳准狠。

谨慎起见，他又放了把火，将所有痕迹掩盖。看着火光舔过屋檐，他好似当了回无名英雄。

火势渐旺，事了身退。几个起落，身影没入远方。

死斗场内，相柳手持长剑，穿行于残垣断壁之间。他速度极快，所遇守卫、管事，皆利落斩杀。毒雾未散前，他必须撤离。否则赌场的守卫赶来，身份若被识破，后患无穷。

应无活口，相柳方欲赶往侧门，忽被一道身影拦住——正是当年拐骗他那人。

那人身形高大，一身锦袍，眼神狠厉。双头犬嗅觉最是灵敏，嗅出那一缕似曾相识的气息。

“九命相柳！”那人叫破了他的身份。

相柳亦认出他来，当初会信他，只因同为妖族，未料竟是同类相残。不过，想想这里的妖族守卫，也无甚可说。

他双目血红，愤怒咆哮：“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毁了死斗场！”

防风邶早已告知他，此人是死斗场的管事之一。如今这里覆灭，对方自然恨极。

那人见相柳神色冷淡，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一个妖奴，真以为自己翻了身？你九条命都赔不起今日的账！”

烟火未燃之前，他尚存杀意。可如今，他心下澄明，只觉昔日一切恩怨，如尘烟散尽。但既遇到，又认出了他，那便绝不能放过。

懒得理会他的叫嚣，他只想速战速决，耽搁太久，娘子定然不会听他的话，乖乖等他。

相柳长剑一横，便杀上前。那人猝不及防，战意微乱，惊讶于相柳成长的竟如此之快。仓皇间显出本体，双头咆哮。可几招之下，已被相柳逼入死地。

最终，剑锋破空，双头被劈开，倒地之际，眼中尽是不甘。

闻笙手执长弓，见到绿色烟火冲天而起时，眉眼尽是笑意。她只愿这场烟火，能焚尽他旧日苦痛。替人改命，她最有经验。她要从今往后，世人皆不可再欺他，辱他。

她紧盯着死斗场的方向，三箭齐射，逃出的守卫一个个倒地，无一漏网。

再无人逃出时，她攥紧了长弓。看了眼守在她身边的毛球，正警惕的环视四周。

理智上，她相信他必能全身而退，可就怕命运偏要为难。眼看到了她预估的时辰，毛球似乎感觉到她的焦躁，“啾啾”的安慰。

闻笙不想再等，跃上它后背，“我们去找他。”

毛球好纠结，恩妖和恩妖娘子的命令不一样。它磨磨蹭蹭的升空，退去伪装的相柳便踏空而来。

闻笙松了口气，双眸盈满笑意，她就知道，死斗场困不住他。相柳见此，便知他说的话，鸟都不听。幸好他及时赶回。

他直接跃上毛球脊背，将闻笙拥入怀中。闻笙一句“可有受伤”还未说出口，便被他吻上唇瓣。

他吻得急切，像是将所有的苦痛、仇恨和解脱的庆幸，都融进了这一吻里，带着血腥与烟火的余温。

闻笙感受到他的心情，热情的回吻他。良久，相柳才松开，额头相抵，呼吸还有些急促。

“娘子……”他声音沙哑，眼里有未散的热意，“我回来了。”

闻笙心口一酸，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烟火可好看？”

相柳含笑道：“是我此生所见，至美之景。”

闻笙故意逗他：“我还怕夫君不喜，毕竟这烟火……燃得凶。”

他依恋地蹭了蹭闻笙的脸颊，“怎会？娘子以烟火，赠我逍遥。此生幸甚，得遇娘子。”

“幸得遇我？”她语带轻佻的调侃，“那我算不算亏本买卖？救个妖回来，还要天天喂，日日哄。”

相柳学着闻笙的语气回道：“娘子心善，舍不得饿着我。”

闻笙瞪大了眼睛，他夫君又长进了，“嘴巴厉害了？”

“向娘子学的。”他笑得温顺，“娘子若嫌喂妖麻烦，我便换法子，让娘子省些力气。”

“换什么法子？”

“我自己咬。”相柳说得一本正经。

闻笙愣了半晌，反应过后笑出声，她忽然觉得她的小剧本有戏，先不换脸也行，“夫君这话，倒像真懂怎么哄人了。不过，还有得学。”

相柳低头在她唇边重新落下一吻：“是娘子教的好，请娘子再教便是。”

毛球长鸣一声，振翅掠空。风过耳畔，云翻浪涌，向着清水镇的喧闹飞去。

怀中之人轻声笑语，身后是旭日初升。

他只觉看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一切清明，皆是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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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是人生三境界中的第三重境界。豁然、通透。比较符合他现在斩断锁链，重获新生的心境。

第一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第二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如果不太好理解，可以配合王国维《人间词话》提出的人生三境界作为参考：

第一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第二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三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只不过王国维的表达不像禅宗的表达更具有普适性，但是更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