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青梅竹
绍兴十三年春，沈园西角门吱呀轻响。十六岁的唐琬提着杏色裙裾跨过门槛，忽然听见墙头簌簌落花声。抬头望去，青瓦上斜倚着个白衣少年，手中竹枝正轻叩她发间玉钗。
"表妹这新打的钗子，倒像支初春的嫩笋。"陆游翻身跃下，襟袖挟着杏花纷纷。他腰间佩着的青玉竹节坠子晃过唐琬眼前，与三年前初见时一般无二。
少女耳尖微红，却故意板起脸："表哥又偷翻沈家墙头，当心姑母知晓。"话音未落，墙外传来陆老夫人与沈家夫人说笑的声音。陆游眼疾手快拉着她躲进假山洞中，洞壁青苔蹭湿了两人衣袖。
春雨忽至，细密水帘将山洞隔成方寸天地。陆游解下外衫罩住她单薄的肩头，少女发间幽香混着潮湿水汽，竟比满园春色更醉人。洞外老梅新绽，他忽然握住她微凉指尖："待我弱冠，定要效仿梅妻鹤子..."
"净说浑话！"唐琬慌忙抽手，佩坠缠着青丝落在青石板上。陆游拾起时，指尖抚过刻着"务观"二字的竹节，忽然将玉佩塞进她掌心："此物权当信物，来日必以凤冠霞帔相换。"
第二折 寒梅殒
绍兴十六年冬，陆府后院的红梅正凄艳。唐琬跪在雪地里，手中紧紧握着穗子有些褪色的玉佩。陆老夫人杵着沉香木拐杖，杖头雕着的貔貅正对着她眉心。
"成婚三载无所出，七出之条已犯其二。"老妇人将休书掷在雪中，"念及姑侄情分，许你带走嫁妆。"
"姑母！"唐琬重重叩首，额间一片通红，"务观赴临安应考未归，求您..."
"正是要趁他不在！"拐杖重重抢地，"我陆家三代单传，岂能毁在你手里？王嬷嬷，送少夫人出府！"
腰间的玉佩在下人的推搡中突然坠地，碎作两截。唐琬疯了一般扑过去，碎玉划破掌心，鲜血滴在雪地上如红梅初绽。她忽地想起那年春，少年说"凤冠霞帔"时眼底的光。
第三折 残荷影
绍兴二十一年秋，沈园残荷支离。唐琬扶着侍女的手走过九曲桥，忽见水榭中熟悉的侧影。赵士程体贴地替她拢了拢披风："夫人若乏了，我们便回..."
"务观？"她脱口而出的旧称让赵士程手指一僵。水榭中人蓦然转身，陆游手中狼毫滴落浓墨，在《临安捷报》上晕开团团乌云——是他刚升任福州宁德主簿的喜讯。
十年光景在目光相触时碎成齑粉。唐琬看见他腰间空荡荡的绦带，陆游望见她发间陌生的金凤钗。唐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绢帕上点点猩红刺目。
"琬儿！"陆游下意识上前半步，却在唐琬惊慌的目光中生生止住。秋雨落下，打得残荷噼啪作响，他恍惚想起那年山洞中的春雨，如今连替她遮雨的资格都已失去。
第四折 秋棠碎
粉墙前，陆游盯着那阙新题的《钗头凤》，酒气混着墨香灼痛喉头。"红酥手，黄縢酒..."指尖抚过"错错错"三字，忽有小厮疾奔而来："大人！赵府送来急信！"
素笺上是赵士程工整楷书："内子昨夜薨矣，遗物中有件旧物须璧还。"随信掉出的青玉竹节佩已用金丝缠好裂痕，却再拼不出完整竹节。陆游踉跄栽倒在沈园老梅树下，见梅枝上系着的褪色红笺正是当年唐婉手书的《卜算子》。
梅香如故，碎玉冰凉。绍兴二十五年的初雪纷纷扬扬落下，渐渐盖住树下蜷缩的身影。远处传来小童清脆的诵读声："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残阳将沈园染成琥珀色时，唐琬在粉墙前驻足。秋风卷着褪色的海棠花瓣掠过石阶，她望着墙上新墨未干的词句，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怕人寻问..."她念到这句时，身后传来玉器相击的轻响。不必回头便知是那串熟悉的竹节佩——自他升迁后重新佩戴，却再不肯系在当年位置。
陆游的呼吸带着酒气："我把《卜算子》改了七稿，终究不及你这句'咽泪装欢'。"他指尖悬在"锦书难托"四字上方，终究不敢触碰石壁上她的泪痕。
唐琬突然转身，从袖中取出缠着金丝的碎玉："赵郎前日整理旧物，说此物该物归原主。"碎玉上的"务观"二字被金线分割，恰如他们被礼教分割的人生。
陆游忽然握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吓人："那年母亲送来和离书，我连夜从临安赶回..."他声音哽住，望着她发间金钗，"若知你改嫁的是赵士程..."
"他待我极好。"唐琬急急打断，却有一滴泪坠在陆游手背，"三年前我重病垂危，是他典当祖传田产换来百年老参。"她突然轻笑，"你可知他昨夜对着你的新词，竟说要为我们重办婚仪？"
暮鼓声惊起寒鸦，他们隔着十年光阴对望，恍惚间仍是假山洞中躲雨的少年男女。只是如今他掌心官印灼烫，她袖中药香清苦，再凑不齐半阙完整的《钗头凤》。
粉墙上的墨迹渐渐晕开，像极了那年休书落在雪地时化开的泪痕。
终章 钗头凤
粉墙上的墨迹在秋雨中渐渐晕开，陆游踉跄着伸手去捂，却将"锦书难托"四字揉成一片混沌。忽有侍从疾奔而来："大人！赵夫人...殁了！"
沈园内，老梅应声落尽最后一片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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